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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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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

  天气湿冷,即便是从西山到城南路途遥远,要花一个多时辰,那血也未必能干,想必昨晚他们就砍了朱紫庾的耳朵。这么一想,让人毛骨悚然,几个小宫女都不忍再听。

  裴昭皱了眉,“大理寺是做什么吃的?叫林卿来见朕。”

  裴昭大步往书房走去,佳期的脸一点点冷了。

  她回成宜宫等青瞬。邵兴平带回来的都是朱府的消息,青瞬一早就出去打探,直到午间才回来,悄悄告诉她:“朱小姐似乎不是朱将军的亲女儿。”

  外头有几个人在传这样的话,因为朱添慢救女儿似乎并不上心。他在北边驻军多年,去的时候是孤家寡人,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个朱小姐,于是便有人传朱紫庾是他在战地捡的养女,也有人传朱紫庾是他跟风尘女生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青瞬道:“这些话几年前就有,这些年不过传得少了,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看……未必是空穴来风。”

  朱紫庾是不是姓朱,眼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找裴琅问个清楚。

  等到夜幕四合,青瞬弄了套宦官的衣裳,佳期胡乱披上,大着胆子犯禁,上马出宫。

  她有许多年没有来过耆夜王府了,沿途的酒馆茶室都换了一茬,好在路并没有改,她还记得怎么走。

  佳期心里有事,来不及多看,一路拍马到了王府外,将腰牌一亮,家人便叫来陶湛。陶湛远远看见一个瘦伶伶的小宦官,近了引灯一照,只见雪白尖巧的一张小脸,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指路,“公公请。”

  裴琅近日赋闲,日日喝酒听曲,今日不好再闹腾,百无聊赖,早已经睡下了。陶湛把佳期放进去,佳期径直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拽醒,“王爷。”

  裴琅睡得四仰八叉,眯眼看了一眼,竟然挑唇一笑,罩着她的后脑勺往怀里一扣,顺势将她扯上榻,含糊道:“好姑娘,别闹腾……睡觉。”

  他大概睡得糊涂,把她当成了什么“红粉知己”。佳期在被子里又蹬又踹,“睡什么睡?非要等到出人命么?”

  裴琅被一脚踹到小腹上,立时醒了一半,拉过她的脖子凝神看了半天,总算看清了眼前是个不能糊弄的主,顿时很没意思,单手把她扔出被子,“就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娘娘也看看是什么时辰。”

  他话音刚落,花厅里的西洋钟嗡然响了。佳期闭上嘴,低头盯着他,他也不回嘴,躺着盯回来。那钟撞够了十二声才停下,佳期的一头急火也消了。

  她悻悻下地,整理鞋袜,闷声道:“就算你不喜欢朱紫庾,怎么也不救人?”

  裴琅摊手道:“他们跟她爹要东西,管我什么事?”

  佳期瞪他一眼,“那分明就是要挟你。不然,为什么不砍手指头,非要砍耳朵?”

  裴琅还没睡醒,囫囵嘟囔:“耳朵怎么了?”

  佳期顿了顿,“……上头还有王爷送的耳坠子!”

  裴琅不想理她,翻回去睡。佳期接着道:“何况,王爷是什么样的本事?王爷若想要她活着,谁敢动她?”

  裴琅懒洋洋的,“过奖了,盛名难副。本王倒想太后长命百岁,不还是有人把刀子往太后心口里捅?本王又不是土地仙。”

  “王爷是为了什么不肯救人?有什么东西是见不得光、舍不得给人的不成?”

  裴琅冷笑了一声,翻身起来披衣,嫌她挡路碍事,掐着腰把她拎到一边,“这样的东西多得很,太后是问你自己,还是问旁的哪一件?”

  佳期被气得七窍生烟,正待要说话,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沉静地看进她眼里去,“你替她这么上心做什么?别装好人,又来替皇帝崽子刺探什么?直说。”

  佳期噎了一噎,这才觉得风吹得脸冷,拿掌心捂了捂。

  裴琅下地灌了杯冷茶,推门便走,“半夜出来,活久了嫌腻?我去叫车。”

  佳期在原地说:“她那日出事前,特意透风给我,‘王爷与家父有隙’。她知道自己会出事么?她想让我把这个告诉陛下,是不是?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琅一下子站住了,半晌才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他长出一口气,将门一脚踢上,“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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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期在桌边坐下,并未答话。

  裴琅知道这夜再难糊弄,耐了性子,也只好坐下,倒一杯冷茶给她,字斟句酌:“倒也简单。你跟皇帝崽子透那么一句,他自然知道是我在搞鬼。”

  佳期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裴琅耸耸肩,“他们不授人以柄,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拿了他们的结党文书。”

  原来那日夜宴果然是结党,宴席上酒过三巡,难免被裴琅煽风点火,他们大概弄了什么结社文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对,那东西已经被裴琅往袖子里一揣拿走了。

  他拿着这个把柄,自然没人敢再跟他对着干,没了那帮撺掇归政的大员,小皇帝哪怕长了翅膀,也只能由他捏圆搓扁。佳期气得头脑里“轰”的一声,但到底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按住气将冷茶喝掉,“他们拿朱紫庾逼你,你就由着他们?”

  裴琅漫不经心地拨灯花,只拿余光瞟了她一眼,“这怎么是逼我?他们自己乱了阵脚,逼的是朱大人。”

  “逼朱大人做什么?”

  外头风紧,树枝“啪”地撞断了,掉到地上。裴琅看着她笑了一下,眼里却殊无笑意,“逼他卖女儿换文书,还能逼他什么?”

  佳期愣了一阵,只觉得压抑极了。朝堂上的事向来又黑又脏,她觉得自己总像是拉着裴昭站在腥臭的漩涡里,站不直,跪不下。

  她慢慢把那盏冷冰冰的茶喝光,起身出门。耆夜王府还是从前的样子,灯火明晃晃,路劈得笔直,她认得路,却走得不快。裴琅慢吞吞地送出来,叫了一声:“太后。”

  佳期说:“王爷有事?”

  裴琅打了个呵欠,“慢走,不送。”

  三日后,一辆骡车驶出南城门。大理寺盘查严谨,勒令停车。这时,一卷草席从车上掉下去,席子卷开,里头是一具冻硬了的尸首。

  耆夜王府的侍卫长陶湛其时正在南城门守着,低头一看,那女子浑身是血,糊住了五官,面颊一侧少一只耳朵。他立时脸色一寒,将草席掩上。

  朱紫庾一死,往昔铁板一块的官员们立刻崩了盘,党同伐异,暗流涌动。

  十月十七,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摄政王姗姗来迟,慢悠悠地“有本上奏”,把那写满了结党人名讳的文书捅进了皇帝怀里。

  接下去的一个月,天气迅速冷了,几场大雪压透了长京,一件结党大案被连根拔起。

  李主簿按律当斩,恰逢岭南水灾,生民流离失所,皇帝开恩求福,将李主簿流放了事。出城当日,摄政王亲自送行,送李主簿一壶酒,以慰千里风尘。

  酒翁只有巴掌大,淡青颜色,装的是一壶甜淡的米酒。

  裴琅坐在马背上,望了望淡白的天色,笑道:“李主簿,酒不好么?”

  李主簿道:“王爷赐的,自然是好。”

  裴琅笑着摸出马鞭,转身欲走,“许是贵人多忘事,这还是秋天时李主簿送到本王府上的。本王当是宝贝,不忍夺爱,原物奉还。”

  李主簿脸色变了一变,突然跪倒,磕头如捣蒜。

  裴琅理也不理,拨马挥鞭回城。

  正是早朝时辰,金銮殿上皇帝的脸色并不好,人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朱添慢是结党牵头的,按律当诛九族,而他偏偏是皇帝最倚重的师傅。

  摄政王在御座旁坐了,冷眼扫了一眼阶下官员。有几个看着皇帝脸色要替朱添慢求情的,霎时将话噎了回去。

  裴昭这日当真是带着怒气下朝的,快步进了成宜宫,宫人迎上去解大氅,他径直脱下来一甩。

  连青瞬都看出了不对头,正待要问,忙闭了嘴,因为他身后还有旁人,是裴琅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见她便笑,“小青瞬,本王吃面。陛下呢?”

  裴昭道:“面。”

  佳期刚起来,握着手炉坐在桌旁,迷迷瞪瞪的样子,还未睡够,也被吓醒了——叔侄两人有好长一阵子不曾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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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昭不多话,吩咐人去备马备弓,自低头吃面,对佳期道:“母后,儿臣稍后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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