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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子衣还在边哭边说,越说,那份被陈茜吓退的怨恨越是一点点重新浓厚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为你如此?他为你做的所有的事,你从来都看不到!你真的不配,真的不配!”
陈茜的脸隐在光线的暗处,看不清神色。
“啊。。。。。。”素子衣一声呼痛,却是侍卫听她言语不敬,一脚将她踢跪在了地上。
“皇上!”门外一声惊呼,又一人匆匆进来。
“微臣未婚妻不知礼法,还请皇上宽恕。”候安都嘴上说着请求,手下已经一把扶住素子衣,眉眼一撇,便叫那些压着素子衣的侍卫都退了两步。
陈茜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依然沉默地站着。
远处亦有一人立在树下,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这热闹的将军府里,他是一个外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一个被忽略的人,被所有人忽略。
他以为他该高兴,那一剑入了韩子高的肩头,从此时的情况看,或许他不能挺过来。
他以为他该高兴。
韩子高或许会死,而且这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那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韩子高或许会死,他应当高兴得。
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封信。”素子衣从怀里颤着手拿出一纸信函,“他那时还不能说话,撑着病体在纸上写下这些东西。他怕。。。。。。他怕自己撑不到能说话时。。。。。”
素子衣将那信放在桌子上:“可后来他写完了,却又让我把这信烧了。我偷偷留了下来。”
陈茜伸手,手指渐渐抚过那泛皱的信函。
“他不想让你有丝毫愧疚难过,可我想!我要让你悔不当初!”素子衣有些站不稳,鼻端的血腥味无时无刻不让她想起那夜比噩梦还要她害怕的情形。
一双手有力的扶着自己。
候安都的侧颜,不知在何时,竟渐渐给了她安全感和力量。。。。。。
“若他出事,我要你。。。。。。一世不安!”
陈茜记不清素子衣是何时被候安都拉出去的。
似乎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那人的床前,手执着那封皱了角的信。
血终于止住,可御医说,这新伤加旧伤,他的身体更加虚弱,怕又要在这病榻上缠恻几月。
床榻边燃着炽热的火烛台,防着床榻上的人受凉。
那明晃晃地烛火下,白皙玉颈上的伤口太过骇人,指尖一点点靠近,却还是不敢触碰。
窸窸窣窣的纸页数,泛皱的信纸一点点展开。
他这近年来向来不愿听他多说话,就怕听得多了,便心软了。他一直告诉自己,他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不可再沉溺于一个男子,不可再只因他只言片语便乱了心神,推翻了定论。
虚与委蛇的朝臣,错综复杂的权族,暗潮涌动的藩王,就连后宫都是不见血的腥风血雨。
他着实觉得,做皇上,比做什么,都要累个千倍万倍。
他渐渐不再信很多人,只信自己查到的。
他本也信他的,只是不知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一桩又一桩的事,似乎就是在告诉他——
你是皇上,不可全心信任于任何一个人。
任何一个。
当他察觉二人越走越远时,何尝没有惶恐,何尝没有迷茫。他知道他其实该找这人好好谈谈,从他登基后,他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谈过一次。
可他太忙了,忙着革新,忙着改朝换代,忙着升降奖罚,忙着周旋藩王,忙着对付北齐北周,忙着做很多事。。。。。。
他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会懂他,却不想,就是不知不觉间,一步步得远了。
这一远,便再也无法收拾。
今日这局面,究竟是谁的错呢。。。。。。
他以往没有时间,也不大情愿,也不大敢,听他仔仔细细地对自己说,却从没想过,有一日,是在这般情况下看着他的信——一封他曾经以为的诀别信。
信纸上的手渐渐颤了起来,读着的每一句,他似乎都能看到,这人受着重伤说不出话,撑着病体一字一句写下这信的情形。
“。。。。。。我生于卑贱,从不妄求,只做该做的,只守该守的。可我这辈子唯一的妄求却还是来了,妄求着你,便是我造下的最大的错,错到了魔怔,便是此刻知道那是错,也没有因着这错而感到半分的自责悔恨。。。。。。”
“。。。。。。其实我也不明白,有那么多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从未利用,每每生出些勇气,便又觉得委屈,现在想来,又有什么委屈,你终究是人,不是能看透我心的神,我还是将你想的太完美,太强大,我们都是俗人。。。。。。”
分出一只手,抓住那床榻边显得苍白纤弱的手。
是,我们都是俗人,尤其是我。
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平淡眼眸下的的伤痛。
“。。。。。。十一岁入了刘府,便掩了面容,直到生出了事端,被送到了曹府,才被看到真容。我那时年幼,回到刘府后只想着复仇,可寥寥一身只有这皮相还顶些用,用了戒欲的借口盼着能拖几时是几时,许是老天垂怜,建康乱了。。。。。。”
“。。。。。。我这些日子常想,你曾经看上的韩蛮子,皮相占几分,皮囊里的东西又占几分,你所在意的贞操又占几分。若我真曾置于他人身下,你当真就如此在乎。。。。。。”
指节渐渐泛白,陈茜似乎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意:“我是在乎,但却更在乎你欺我瞒我,更在意你眼里无我。我当真害怕,你对我的情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手中的指节轻轻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多疑,反复,防患,置身事外。。。。。。
“你现在能听得到我说,对吗?子高,我真的不知我该如何,我没法,没法放任自己全心全意,那让我感到危险。”
帝王的弱点,太过明显和危险。
陈茜阖眼,平复了些许心绪,却是低头再看起那信。
“。。。。。。每每神伤之时,便拿些回忆饮鸩止渴,却是愈发荒凉。。。。。。”
“。。。。。。便是无法再续情意,也愿追随在你左右,还你的恩情。。。。。。”
寂静的屋里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和烛台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陈茜抬手,将那信纸小心地收在了怀中,又拈了拈被角。
我该如何,子高,我该如何。。。。。。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韩子高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睡得很沉,但却又极清楚地意识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那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那熟悉的声音,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你醒了?”床榻边的一人似乎惊醒过来,看着自己,眼中是还不掩饰的喜意,“朕叫御医。。。。。。”
“子华。。。。。。”韩子高听到自己的声音。
异常的冷静。
陈茜看着他,心里一跳。
“你别说!你听我说!”陈茜几乎是有些孩子气地堵了韩子高的唇,“我做过的不好,我会弥补!你不要对我失望,好吗?”
掌下的唇瓣动了动,眉间微微颦起来。
陈茜有些慌张地移开:“你别生气,你说便是。。。。。。”
韩子高定定看他。
“如何弥补?”
陈茜眼里一喜:“我以后,定会像以前那般,全心信任你。”
“你还会娶妃吗?”
陈茜一滞,登时觉得眼前的人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不禁微微笑了一下。
“你呀,怎么就想着这些,不用在意那些女人,我给她们的,随时可以收回,但。。。。。。”
“你要给我什么收回不了的东西呢?”韩子高微微敛了眸,声音平淡得过分。
“我给你权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我可以让这朝堂再无一人敢说你的不是。。。。。。”
“那是你,可以随时收回的东西。”
陈茜住了口,定定瞧韩子高。
他想,自己又说错话了。
“。。。。。。你知道的,子高,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的,你是特殊的,也是唯一的。。。。。。”
韩子高叹了一口气,打断了陈茜。
你一直都没有明白,横在我们二人间的,到底是什么。。。。。。
“子华,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在这皇位坐一天,总还会有百个误会,千个猜疑。”
陈茜皱起了眉,眉间露出一丝不解。
“我以前不该误会你,但以后断不会了。。。。。。”
“她没烧那封信,还把信给了你。”疑问的话,肯定地语气,“我想问你,若我不是受过重伤,若你没有看过那封信,你会如何?”
会如何?
陈茜对上的眼睛太过透彻,竟让他一时无所遁形。
“子华,你明白的,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