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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殿里点满了通臂巨烛,檀香浓郁沉重的气味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檀香。母后宫里常年焚香,沉水香、苏合香、瑞脑香,林林总总,名贵无比。只有每年暮春时节,母后都要会焚上檀香。母后说,檀香,是让人静心的香。
晚课的人已经散了。持逸独自跪在佛像前诵经。沉沉繁冗的经文在他口中念来如同天国的梵音,是叫人沉溺的魔法,呼唤我情不自禁走向他。
三十丈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在灯火下反射出耀目的流水样闪烁的金光。
莲步姗姗,雪绡衣裳宽大的衣袖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拂,微曳的柔软裙角无声的拂过明镜似的地面,精致的刺绣花边,衬在墨玉似的地上,一步盛开一朵雪白莲花。
轻缓移步接近他。那些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了他的光亮,绽出第一朵曼妙无双的花。
走至他身旁,面朝佛祖轻盈跪下。雪白的裙裾散开如一朵芙蕖。
我并不看他,抬头仰望着佛像,“持逸,”我曼声道:“佛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手中敲着木鱼,托嗒托嗒如落在心上。“是。雪魄。佛通晓大千世界万事万物。”
我微微垂下眼眸,看见自己沁出一点汗而发亮的鼻尖。发间斜挽着一枝汉白玉的梅英采胜钗,垂着细细巧巧的瑛珠,那样圆润,那样凉,触在滚烫发热的脸颊上。
“那佛知不知道我想嫁与你为妻?”
木鱼刻板平稳的敲击声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有一阵凉风激荡进大殿,回环四周,呼呼如窜行翻腾的蛟龙,横扫一切。经幡与重重帷幕翻乱卷起,像舞姬歌舞时舒卷自如的臂。
风过,殿中的烛火灭去了大半,零落燃着的几支,光线黯淡虚弱如残喘的呼吸。一殿昏黄的蒙昧。光线凋落,佛像也失去了平日那种明亮庄严,折射出微弱的温柔的清淡的光。
我不语。他不语。佛亦不语。
许久,他轻声道:“佛知道。”
“那么”,我转头凝望着他,目光如山风中的野火般炽烈:“你知不知道?”我深深地看着他,如有可能,我希望能看穿他芳香洁白的灵魂。
他的手停止敲击木鱼,抬起双眸,目光平静如秋日清晨里宁静的湖,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眼睛,像极了我梦境里那一双。
他静静说:“持逸知道。”
四周寂静无声。烛火轻摇,心跳得似围场里奔跑的小鹿——扑通扑通。眼前那小朵的烛花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春花,睫毛上似乎也要飞起蝴蝶,恍惚间,竟有了红罗轻帐、烛影成双的感觉。
他的声音泠泠在耳边,那样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般。“持逸不是帝姬该嫁的人。”
唇边绽放欢愉的微笑:“只要你知道就好。”我轻轻俯过身去,轻柔在他耳畔道:“你怎么不叫我雪魄了?叫我芊羽好不好?”忽而莞尔一笑,他的额头似九月光滑如璧的天空,适合栖息我娇嫩的从未经人碰触的唇。那是一种奇异的美妙的触感,心温柔得仿佛要轻声叹息,“持逸,芊羽喜欢你,一心一意想和你在一起。”
绛仙朱点唇。他的额头有了一抹浅浅的绯红,是不完满的新月。
小时候见过上林苑烟花满天的绚烂景观,如许多绚丽到斑斓的颜色,星火之芒,如花盛放,亦无法抵逾我此刻欢畅淋漓的心情。
他看着我的目光温润如鹿,缓缓闭上双目,发出一声悠长的近乎无声的叹息:“佛祖,请原谅持逸。”
我只是笑,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他怀中,悄声道:“这是我绣得鸳鸯锦。”
鸳鸯,那么美好的物事。
我轻跃起身朝殿外奔去,凤头锦鞋惊破通明殿一室的肃穆庄严。不过几步又舍不得,回头又去看他,轻笑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风铃,声音在在空阔深远的殿堂里清亮如天籁:“持逸。佛祖会宽恕我们。”我欢快的昂起头,“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帝姬。我说会,就一定会。”
楼归远已经应允辞婚,那么只消我撒撒娇,母后一定会答应取消这门婚事。彼时我再想法子让持逸还俗,再要嫁他便容易得多了。何况,母后能让出身微贱的堇妃做皇后,想必也不会太为难我。
一切,会很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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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玉簟秋》所要写的,不是复杂的宫闱斗争,而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子的爱情。她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惟有爱情不可以。没有深重的心机,只是一种爱情里的心情。
写过了《后宫》的残酷,写一点简单的爱情,是放松自己。
第十五章
然而两天后,楼归远上呈给皇兄和母后的,并不是一份辞婚书。而是一份声泪俱下的表愿书,表明婚后一定善待雪魄帝姬。皇兄龙心大悦,当朝便嘉许了他。
我吃惊之余,在后宫气得顿足,被他如此一来,我倒被动了。皇兄和母后必定更不愿意取消婚事。
我大恨。匆匆起身去寻持逸。
他知道我让楼归远辞婚不成,叹道:“都是持逸的过错,才惹出恁多事端。”
我忿忿不已,“他是小人!明明应允我要上书辞婚。如今反而叫我骑虎难下。”
持逸摆首道:“楼大人何其无辜!芊羽,你何必为难他辞婚。你有没有想过,他得选凤台不易,且诏文公晓天下,他怎么会肯?”他的神情有些悲凉,“芊羽,你太天真,也太娇纵了。”
清晨的雾气最浓,弥漫整个上林苑,我的声音和雾气一样湿润和伤感,“持逸,我只是想嫁给你,做你的女人。”
他闭目片刻,道:“小僧是出家人。”
“持逸!”
他轻声道:“小僧喜欢帝姬已是莫大的罪过,切不可再伤了帝姬和楼大人的婚约。”
我心伤不已,似有什么绞着我的心口,酸楚到一丝一缕都在疼痛,目光凝在他脸上,缓缓的道:“有时候我自己想,如若我不是雪魄帝姬,也不是这宫里的人,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普普通通的一个农家丫头,那你或许会更喜欢我一些,我要和你在一起,也更容易些。持逸,你说是不是?”说完,自己心下也有些凄楚了。
大雾还未曾散去,黎明时分的天气,雾气这样浓,潮潮的濡湿。我只看得见他,他也只看得见我,再远,谁又能看见呢?
他的眉毛上凝着晶莹的露水,一滴两滴,映得眉毛越发的浓黑,英气逼人。
他亦凝视着我,清澈的双眼是两潭不见底的深色湖水,我情愿温柔沉溺到底。他轻轻说,“在持逸心中,无论你是帝姬还是贫家女,芊羽,你都是一样的。或许,只是我可以给你的不够多。”
或许他的喜欢只有那么多吧,无论我是谁。我有些灰心有些伤感,侧头靠在他肩上,只是默默不出声。
良久,我低声道:“我晓得的,你心中其实也舍不得我。只要这样,我便高兴得很。你是才子还是和尚,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才子,我便做个佳人,你是驸马,我跟着你做公主嫁与你。你是和尚,我便剃了头去做姑子。你心中想的是佛祖,也放不下我,所以总是为难。可是持逸,我心中想的,唯独你一个。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总是喜欢你。”话一说完,我胸口起伏着有些喘气,只愣愣的望着他,热泪盈眶。
他拭过我的泪痕,柔声道:“你这样忽嗔忽羞,忽喜忽愁,弄得我的心也跟着你七上八下,又欢喜又烦恼。”
我忽然生了恼意,推开他的手,道:“我闹我的,你跟着我烦恼什么!”
“真真是女孩儿家气。”他眼中柔情百转,含笑叹息,“我若不在意你,何必为你烦恼。”
我破涕为笑,重又靠在他肩上,挽住了他的手臂。
作为一个帝姬,在有生之年与情爱狭路相逢,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这一刻,我无比确定的坚信,遇见持逸,是我人生之大幸。
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句,拉住了我的手。持逸肩膀的温度隔着衣服温暖着我的脸颊。太液池的湖水轻拍着湖岸,似是温柔的呓语,又似情人的低喃。
我的心情如这湖水一般,凄凉的温柔着。
雾气包围着我们。我以为这样的相会是安全的,没有人察觉的。
殊不知母后,正轻悄站在我身后,牢牢地注视着我们。
浓雾阻隔了我的视线,却没有阻隔住母后的。
天气热,日子越发长了。我陪在母后身边,轻轻扑着团扇,心思恍惚。母后坐在我对面,执了一枚黑子气定神闲。
日光隔着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