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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文璋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他余光往后看了一眼,视线落在轮椅上,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抿得更是没有颜色。
翠珠硬着头皮劝道:“大爷,这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贺文璋不说话,脸色愈发难看。
于寒舟见翠珠的额头都沁出汗来,想了想,对贺文璋道:“翠珠说得有道理。再说,你身子如何,我娘家人都是知道的,不必硬撑。”说完,她对他笑了笑,“不然我推你啊?”
她都这样照顾他的感受了,他就不要太纠结了吧?
贺文璋也不想纠结的。尤其是听了她的话,更是不好纠结了。他只是气自己的身体,这样不争气,连累她回娘家没面子。
“让翠珠推我就好了。”他低垂着眼睛,坐上了轮椅,舍不得让她推他。
但是想到她愿意推他,还是禁不住心情好了一些,重新抬起眼睛,面上已经没有了不快:“走吧。”
翠珠连忙推着他前行。
于寒舟走在旁侧,一同往前行去。她倒不是很紧张,还为他介绍家里的景致:“我小弟曾经就很喜欢在这段长廊上跑着玩。”
“看到那块奇石没有?我小时候一直觉得那是大猫变的,到了晚上就会活过来,把不听话的小孩吃掉。”
贺文璋听着她说话,不禁觉得一阵奇异,目光偶尔流连在周围的景致上,更多的却是落在她的脸上。
从贺家来到安家,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变了,他看她总觉得不大一样。
而不论是哪个她,都跟当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女子,大不一样。他心里浮现出淡淡的欢喜,原来人是这样的复杂,他可以慢慢了解她。
快到正院的时候,贺文璋出声道:“停下。”
都快要到了,他可以走过去了。
恰时于寒舟在跟安府的下人说话,没注意这边,于是翠珠便低声劝道:“大爷,再坐一段吧。已经坐到这里了,不如坐到底。待会儿见了安大人和安夫人,才有精力好生应对。”
她劝得有道理,但是这让贺文璋心里更闷了。都是他没用,累她被人用别样的目光看着,人人都在心里说她嫁了个病秧子。
他多想好起来,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大步如风地行走,这样别人便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了。
然而他随即想到,他没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常大夫说了,他活不过二十。
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不仅仅现在让她没面子,以后还会让她更没面子。
他的心情起伏如此激烈,从小照顾他长大的翠珠当然察觉到了,连忙低声劝道:“奶奶对大爷可真是好,方才竟还想亲自推大爷,奴婢可从没见过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她有没有见过,且不说,但是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却是戳进了贺文璋的心窝里。
他一下子就心情好了起来。那些郁闷,那些不乐,转瞬间被驱逐一空。明明他还是那个不中用的人,明明他依然坐在轮椅上,明明他不体面极了,可是想到她愿意推他,那些湿冷的心情全都飞走了。
他抿着唇,然而唇角微微扬起:“她是很好的人。”
翠珠见他终于高兴起来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暗暗想道,大爷对奶奶可是喜欢得紧,以后可是好哄了。
来到正院门口,贺文璋终于下了地。没有经过劳累的他,加上心情不错,看起来精神很好。
“我们进去吧。”他低头对于寒舟说道。
于寒舟点点头:“嗯。”
两人联袂而进。
正堂里,安大人、安夫人坐在堂中,面上的神情说不出好还是不好。
对于今日要接待的娇客和贵客,安家人都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贺家那个病秧子,不知道怎么蛊惑了他们家的女儿,使得女儿疯疯癫癫,非要嫁他不可,这让安家人对贺文璋的感观非常不好。
而对于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气。平日里有些任性,倒也罢了,无伤大雅。可是这回为了一个男人,跟家里这样闹腾,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想到出嫁前的那些闹腾,他们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偏偏又挂怀,也不知她嫁过去后,过得好不好?
在焦灼,紧张,烦恼又期待的心情中,他们终于看到了携手进来的两人。
男的瘦得一把骨头,看起来脆得风一吹就倒,很是伤眼睛。至于他身边的娇儿,却是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们的样子。
“哼!”安大人发出一声冷哼。
于寒舟这时抬起头来,拉起贺文璋的手,加快脚步走上前,拜下:“父亲,母亲。”
贺文璋也恭恭敬敬地跪下:“岳父,岳母。”
安大人又是一声冷哼,然后就被安夫人瞪了一眼。安夫人垂眼看向两人,淡淡道:“起来吧。”
贺文璋咬着牙,快速爬起来,然后去扶于寒舟。
他在轮椅上坐了一路,养精蓄锐了一路,这时精力正好着,做完这套动作,居然没出纰漏。他心里松了口气,接着就对于寒舟一笑。
于寒舟知道他想表现,便没有打击他,也对他笑了笑。
落在安大人和安夫人的眼里,又觉得伤眼睛。都很不理解,女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看上这个病秧子?
而贺文璋没敢多碰她的手,把她扶起来后,就连忙撤回了手,转而抱拳对一旁道:“大哥,二哥,小弟。”
安家三兄弟便对他回礼:“妹夫。”“姐夫。”
接下来两人便入座,开始了一场并不热络的完全客套化的交谈。
“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来人,给姑爷奉茶。”
“姑爷的身体可好些了?”
没有人说贺文璋不能喝茶的事。翠珠没有说,贺文璋也没有说。他接过了茶,谢过,便饮了一口。
这不是普通的时候。他陪伴妻子回门,本来就不甚招人待见,再推三阻四的,今日就没法好好过了。好在只是轻轻啜一口,倒也不会太伤身。
“比从前好些了。”不管好不好,贺文璋反正是要说好。
而安大人问出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
这病秧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都说活不过二十岁,他们这样问,自己知道是关心,但是他会不会多想,觉得他们在嘲讽他,故意给他难堪?
好在他落落大方地回答了,让安大人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看贺文璋终于顺眼了一分。虽然是个病歪歪的,好在心眼不是个小的,不然女儿嫁给他可真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安家父子同贺文璋说话,安夫人便对于寒舟使了个眼色,母女两个退出了厅堂。
来到次间,安夫人先在炕上坐了,绷着一张脸,看着于寒舟不说话。
于寒舟便乖巧跪下了:“母亲。”
安夫人见她这般乖巧的样子,同成亲前那股癫狂的样子截然不同,一时又是恼怒,忍不住拍了一下炕桌!
这是嫁过去舒心得意了?摆出这样一副乖巧样子来?
“那病秧子就这么好?!”她忍不住气道。
于寒舟能怎么回答?这事又不是她做下的。不过,嫁给贺文璋的确不错。这个不错,不是主流意义上的不错。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样的男人,他没有健康的体魄,不能给妻子幸福,他不能读书入仕,不能带给妻子荣耀,是个非常非常差的人选。
但是在于寒舟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有下人照顾,并不连累她。而他虽然不能读书入仕,但侯府本身就颇有地位和财富,她做他的妻子并不会吃苦。
而且,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她不用尽夫妻义务。贺文璋更不会纳许多小妾,生出许多庶出子女来给她添乱。哪里不好了呢?
“母亲,我错了。”她低着头,老实认错,“我辜负了母亲的疼爱,母亲骂我吧。”
安夫人哪还有力气骂她?
该骂的,不该骂的,当初都骂尽了。她如今已然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再骂还有什么意义?
“起来吧。”安夫人冷淡地道,“从前也不见你跪得这般瓷实,膝盖不疼啊?”
于寒舟乖乖站起来,走到安夫人身边坐下,挨着她的手臂,脸偎在她肩头。
“真是个冤家!”安夫人没忍住,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又仔细问她:“在贺家如何?可有人给你气受?”
于寒舟一一说了。
只听她在贺家过得还行,安夫人冷哼一声:“我大好的女儿给她的病秧子儿子当媳妇,她敢怠慢你,我饶不了她!”
那边,安家父子也在跟贺文璋说话。
发现贺文璋的学问不错,竟不输于精心教养的长子,安大人十分意外:“你书读得不错。”
贺文璋是故意表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