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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他的理智还在。
他微微探出头,看着在宫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其中带着博士冠帽的人,有十几个。
身穿两千石衣冠的人,数以十计!
至于列侯冠冕,更是不知道多少了。
“怎么回事?整个长安的公卿士大夫都来了?”他挠挠头,一边连忙派人去通知执金吾领卫尉事王莽,一边问道:“诸君何来?”
张越走上前去,举起自己手里的宫籍,大声喊道:“吾乃侍中张子重……”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道:“至于诸公,皆在京博士、士大夫、两千石公卿列侯……”
“吾等来此,乃是欲要入宫,向天子请旨,请入兰台,借阅兰台残简……”
那司马狐疑片刻,开口道:“侍中请稍候,兹事体大,请容末将通禀天子……”
……
而此时此刻,天子正站在玉堂的高台上,远望着对面的神仙台。
他心情很不错。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报告——小留候在尚冠里大道,将左传学派,锤成了猪头!
这让他很得意。
叫尔等古文诸生,跑去诸侯王那里?
叫尔等私底下和朕唱对台戏!
这就是下场!
至于,左传杨宣所说的那些谄媚的话?
若他现在只是二十岁的时候,大约还会信……
但现在嘛……
被鲁儒和董仲舒忽悠了以后,他已经学会对儒生的谄媚和迎合进行分析。
就左传那些渣渣,天天嚷嚷着‘莫如和亲便’,死都不肯支持他对匈奴的复仇战争。
更紧要的是,他们还反对盐铁官营,不许自己干这干哪。
就算扶持了起来,除了捣乱和添乱外,大约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所以呢,他就算听了,也是无动于衷。
甚至,他还感觉有些作呕。
“左传杨宣,连士人的原则和立场也能抛弃……”天子在心里冷笑不已:“朕安能指望他们?”
当了四十七年皇帝,他早已经明白,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的芸芸众生,都是嘴上嚷嚷着忠君,实则私底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中饱私囊、贪赃枉法、阳奉阴违者数之不尽。
身为君王,他与这些渣渣周旋已经够辛苦的了。
再来一帮,除了嘴上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则帮不了他半点忙,只会给他添乱,和在朝中争权夺利的腐儒。
他又没病!
事实上,最近十余年来,他的统治策略,已经从儒法并用,转为儒为外衣,内为法政。
所用大臣,现在更是清一色的法家臣子。
执金吾王莽、御史中丞暴胜之、尚书令张安世,身上都带着浓厚的法家色彩。
就连现在的这个小留候,别看表面上是公羊学派的人。
但观其在新丰的施政,却是法家和黄老杂治!
最多只是披了一层儒皮而已!
所以呢,左传的献媚,等于献给了空气。
“陛下……侍中张子重与大量博士、公卿、列侯,在宫阙之下,请求陛下许其等入兰台借阅兰台所藏残简……”一个侍从轻轻走过来禀报着。
“朕知道了……”天子微微笑着,脸上洋溢着得色。
兰台和石渠阁所藏简牍,自萧相国外,迄今百年没有几个人关心。
北平文侯张苍曾一度决心,将其整理清楚。
可惜,每次想要动手,不是遇到匈奴入侵,就是国家发生灾害。
自先帝迄今,除了司马谈父子外,其他人都毫不关心。
至于他?
即位之初,确实雄心勃勃,想要整理好这些秦代简牍。
然而……
没几年就发生了建元新政被废的事情,等窦太后去世,他开始亲政,就开始对匈奴用兵。
久而久之,这事情就搁置下来。
却没有想到,在这晚年,小留候开始了整理。
其实最初,他以为,小留候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成绩的。
毕竟,兰台和石渠阁所藏的简牍,是萧何从秦宫废墟里挖出来的。
能够被整理和可以被整理的部分,在萧何手里都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都是东一支,西一支,散乱无序,前后不搭的简书。
很多简书都被战火烧过,字迹模糊。
更麻烦的是,当初将它们挖出来的时候,很多简书都没有得到保护,通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丢到一个箩筐里。
于是,可能这一支简书还在讲齐宣王,下一支就在讲越王勾践。
天子曾经也以为,它们已经不可能被整理了。
但在昨天,小留候却报告自己——他在兰台,经过与尚书令张安世、御史中丞暴胜之的通力合作,同心协力,整理出了数千支竹简,并将它们编列成书。
得到了数十篇涵盖经、史、法律以及祭祀、占卜等十余个内容。
成果斐然!
这令天子真是欣喜若狂。
自董仲舒开始,他就处心积虑,想要统一思想。
做到像秦始皇那样的言出法随,号令天下。
奈何,儒生们根本不听他的。
甚至有很多人,不屑于出仕,就想窝在老家搞学术。
这让他的面子很受伤。
但偏偏,他没有办法,他总不能将他们绑来长安吧?
现在好了!
有了小留候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攻守之势,立刻转换!
现在,轮到那些窝在老家的老顽固来长安求他了!
只要想到这个,他就笑的几乎都要肚子疼了。
于是,他微笑着道:“传朕的命令:诸生要观兰台残简可以……只是,人数要限制……只能选派二十人入宫……”
现在……
你们都得来求朕!
第0478章 震撼(3)
兰台,曾经未央宫之中最安静的场所。
但此刻,却是热闹非凡。
二十位戴着儒冠的大儒,神色肃穆,围着一个石台,石台上摆着十几支竹简。
这些竹简从外观上来看,很破旧,有不少上面甚至还有烟熏过的痕迹。
数百年前的先人,在其上所留的字迹,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但……
大部分依旧可以辨认。
“这确实是战国文字……”长期研究先秦典籍的《易经》田何学派当代领袖杨何,认真的观察了一番这些简书后就下了结论:“且其行文方式,应该是楚国宫廷史官的习惯……”
战国,或者说春秋列国的宫廷史官,都是世袭。
一代传一代,因而有着其特殊的独特书写方式。
不同的史官,所记录的史书,其笔画、书写都是截然不同。
他人想要伪造、模仿,无比困难。
盖因为这些字迹,是那些史官数代甚至十几代人,坚持不懈,形成的独特字迹。
此外,各个不同的史官家族,还有其独特的用词癖好。
譬如,有些喜欢将汝写成女,也有些爱将恭写成共,更有些会故意省略某些特定的字词。
而,列国史官又会为尊者讳。
避讳各自国家的先君、当政卿士以及周天子的名字。
由是,伪造难度进一步加大。
这也是古文学派,广受质疑的缘故。
那些家伙拿出来的典册和文字,几乎就是乱弹琴。
号称齐国出土的古文,却连齐国历代先君的名讳也不避讳。
据说是从鲁国挖出来的先人藏书,却连周公的名字也忘记了要避讳,甚至有些家伙夸张的在古文里直称先君大名!
这叫别人怎么相信嘛?
但眼前的简文就不一样了。
不仅仅文字书写方式,符合杨何所见的楚国典册。
更做到了完美避讳,楚国历代先君之名。
其他大儒,看着也都是点点头:“确为先人之书!”
齐诗学派的博士袁贤甚至道:“以老朽之见,此简书,当作于楚威王时代……”
既然真伪已分,众人的眼神,立刻就变得狂热无比了。
看着这些简书,人人都是双眼放光,难以自抑。
“昔吾先君,如邦将有大事,必再三进大夫而与之偕图,既得图,乃为之,毁图,所贤者焉申之与龟噬……”董越几乎是用着颤音念着简文:“君恭而不言,加重于大夫,汝慎重!”
其余博士则听着董越的念诵,神色凝重,甚至有人老泪纵横:“这就是先王的垂拱而治啊!”
“吾错矣!吾错矣!”齐国大儒颜闻哭着道:“孔子之言,竟为我所曲!无颜见先师于九泉之下……”
颜闻是当代研究《齐论语》的鸿儒,当初,他在解读《论语》之中的‘高宗亮阴,三年不言’时,就告诉他的弟子们,所谓亮阴乃‘梁暗’也,梁者,守孝的穹庐,暗者,黯也,意为高宗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