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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他终究还是没忍心。
太子对他不薄,几如国士,推心置腹,信任有加。
他不能也不敢背弃太子。
想着这些往事,张贺就带着张越,穿过了一个个阁楼,来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殿前,然后他便提起绶带,轻身对张越微微恭身,走到殿门口,大声宣礼:“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觐见太子!”
殿内,十余名训练有素的赞礼官立刻呼应:“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觐见太子!”
声音洪亮,通传整个大殿,让即使处于歌舞与琴瑟之中的士大夫们也能听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啪嗒!
在这瞬间,许多原本还谈笑风生的士大夫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他们依然还记得,就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这博望苑里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甚至还记得很清楚,太子家令郑全自缢被发现时的模样。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伸的长长的,脖子都被白绫箍成了青紫色。
在他自缢的卧室的案几上,放着一封谢罪书……
很多人想到这里,就感觉小腿肚子都在发抖。
似乎,好像,大概,张蚩尤来一次博望苑,谷梁君子们就要蒙受一次打击和损失。
如今在场的人,甚至还有就是上次被aoe扫到,被迫宣布‘闭门思过’的人。
咯咯咯……
有人因为恐惧,连牙齿都在战栗。
更多的人,则悄悄的将身子向后挪了挪。
没办法,事实已经证明,在长安的谷梁君子们,绑在一起也打不过那个张子重。
而且,对方也不是没有人。
想车轮战?
太学的那帮肌肉男,闻风而至。
如何打的过?
几十年了,谷梁学派就没有打赢过公羊!
一次也没有!
如今,甚至被一个连公羊学子都不是的黄老学派的弃徒,用《春秋》大义抽脸。
上次被打的那一巴掌的掌印,现在都还留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的厉害……
谷梁君子们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绝对不傻,也不会蠢到明知道会被打脸,还送脸上门。
那就不是对付仇敌了,而是给对方送名声。
没办法,只好启用儒生们的祖传绝技精神胜利神功,很多谷梁学者们宣称:张子重不过佞幸罢了,能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更有人宣称谷梁被其所挫,不是因为谷梁学者们学问不精,而是因为这张子重是小人,吾等君子落了他的算计,也是无可奈何,非战之罪!但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所以胜利必将属于正义,必将属于吾辈君子。
未来青史之上,这个小人、佞臣必定遗臭万年。
甚至还有人举了当年孟子与许行的故事来佐证这一论据。
孟子当年与许行辩论,虽然吃了亏,但是……最后胜利的笑的最后的难道是许行?
所以啊!
大家只要等着坐看这张子重自取灭亡就可以了,犯不着和他这样的无耻小人、饶舌之人逞口舌之利!
等将来太子登基,有的是法子收拾和处置他!
第0308章 恼羞成怒
张越走进殿中,拿着眼睛,从左右两侧一位位羽冠锦纶的士大夫身上扫过。
他的记忆力本来就还不错,如今有了空间辅助,更是强大到只要愿意,就能记下每一个他曾经见过的人。
所以,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张越就发现,在坐的‘老朋友’还真是不少!
当然,也有不少新面孔。
看着这些人,张越露出如春天般温暖的微笑,走到殿中,对着坐于上首的太子刘据和长孙刘进拜道:“微臣敬问家上、殿下安……”
“张侍中请起……”太子刘据笑着起身,走下台阶,亲自走到张越面前,将之扶起来,道:“这次郁夷之事,多亏爱卿劝谏,方才没有酿成大祸,孤为郁夷、雍县及整个岐山百姓谢卿……”
这次往郁夷救灾,他真是大开眼界。
郁夷县不过两三千户在册庶民,人口不过一万多,甚至比不上长安城附近的一个乡邑的人口。
但郁夷士绅们的贪婪和穷凶极恶,却是他过去读史之时,所未见的。
恐怕也就只有传说中的桀纣在位之时的那些残民之官,才能与之媲美一二。
而郁夷百姓在这些人的压迫和剥削下,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当他抵达郁夷时,那里已是一个人间地狱。
几乎所有乡亭的土地,都已经开裂。
每天都有无数人绝望的自杀。
甚至出现了阖家服毒自杀的例子。
刘据抵达之时,郁夷全县已经被愤怒、绝望和恐惧所笼罩。
就差两个人和一句话,整个郁夷就要爆炸!
幸亏,他去了,也幸亏,有眼前的这个年轻侍中官,更幸亏郁夷县的县令还算爱民,竭尽全力的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调集了粮食和力量和救灾。
不然……
刘据已经不敢想象这后果了!
一定是身败名裂,臭名昭著,青史之上,他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而听着太子的话,殿中无数士大夫,顿时就只感觉自己被人用大棒锤在了脑袋上,晕乎乎的,有些疼。
不少人甚至感到了名为羞愧的神色,悄悄的低下头。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在当世,士大夫们的价值观很有意思,他们依然秉持了一些战国遗风。
‘忠’的解释也是依然‘尽心为忠’。
既然是太子之臣,拿的是太子的俸禄,就应该为太子办事。
若不能尽职尽责,就是不忠。
而郁夷的问题,现在全部暴露了,没有丝毫可以隐瞒的可能性。
于是,以士大夫们的价值观和视角来看,他们这些太子之臣,已然统统落入了‘不忠’的深渊之中。
若按照公羊学派的理解,则是已然‘坠堕诸渊’,死后将蒙‘春秋之诛’。
史官会在他们所有人的盖棺定论里加一句‘事太子,不忠’。
如他们是公羊学派的人,现在已经可以举剑自刎,用鲜血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以此祈求天地和君王的原谅。
当然,他们不是公羊之士,倒还不用遭受来自内心和灵魂上的日夜拷问。
但‘忠孝’方面出了问题,却已经是事实了。
对于一个儒生,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于任何一个自诩为‘士人’的汉人来说,忠孝观出了问题,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尤其是对于谷梁学派而言,不是忠臣,那就一定是逆贼!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要是换了其他人,出了这种问题,发生了这种事情。
他们都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早已经拍案而起,提剑而出,来到了那人家门口。
脾气儒雅一点的,只会在他家门口唱挽歌,催促他赶快自杀。
脾气暴躁一点的话,那就会堵他家门,将他的罪名和罪证公之于众。
然后召集乡党、乡贤,鸣鼓而击之。
这种事情,他们中有不少人曾经做过。
套路熟悉的很。
譬如,一个多月前,郑全就是这样不得不自杀的。
门口围了一堆大声唱挽歌的人,谁敢不死?谁又能不死?
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很多人都发现……
自古艰难唯一死啊!
特别是,很多人都想起了郑全的死状和死后的凄惨。
郑全的死状,现在就萦绕在他们的脑海里,让他们不寒而栗。
但更让人恐惧的却是郑全死后的恐怖!
因为是有罪自杀,所以,郑氏不敢将他的棺椁葬入宗族的陵园,更不敢在宗祀里祭祀他的神主牌,令其与祖先同在,享受香火血食。
只能另外为他选了一块荒山,匆匆下葬。
因为是戴罪而死,所以没有陪葬品。
甚至,只是简单的裹了一张席子,就抬入棺椁中。
入葬前,必须将他的头发散开,反过来遮住脸颊,以示无颜见祖宗与历代先王、先师于九泉之下。
更让人恐惧的是——郑全的坟茔,不敢起冢,只好由其子为其立碑做计,其墓碑铭曰:不忠之臣、故太子家令郑某之墓。
连名讳也不敢署,极有可能,等郑全之子这一代后,连他的名字也要消散在世界。
不会有人记得他,哪怕是他的直系子孙后代。
他唯一能显示存在的地方,就是史官笔下记录的那一笔:延和元年夏太子家令郑全有罪自杀。
而这就是春秋之诛!
不是刑罚,但却悬在所有士大夫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谷梁学派虽然不是公羊学派,但终究也是春秋学派。
《春秋》是他们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