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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他对面坐着的这位臣子。
说不定,可以锦衣玉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卿就不怕吗?”良久,刘进忽然问道:“商君变法,车裂于市,吴子变法,死于楚国宗庙,为万箭穿心……”
张越抬起头来,看着刘进。
他知道,刘进的意思,也明白,他将要面对的处境。
但是……
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昂然道:“路漫漫,其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刘进听着,忍不住道:“壮哉!壮哉!卿之志,孤远不如也!”
屈子,固有路漫漫之志,也有离骚、九章之哀。
“但孤,却非是楚怀王……”刘进在心里想着,他忍不住握住自己的剑柄,看着那位面不改色的大臣:“纵有天下诽谤,孤绝不负卿!”
在居延这差不多的一年时光,刘进见到了无数事情,见到了无数人物,见到了无数域外风情与文化。
他自已明白,过去的天下,其实只是天下之一隅而已。
便是现在所认知的天下,恐怕也只是真正天下的一隅。
欲真正霸天下,王天下,制天下。
必当行非常之法,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策。
不止为自己,更为子孙后代!
但他哪知,在他对面的那位大将,内心的想法,却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对此刻的张越而言,剑在手,天下何人敢阻?
大抵也就建章宫中的那位老天子,能让他忌惮了。
舍此之外,其他一切人等,都不过是胍噪的乌鸦与夏日吵闹的蝉虫罢了。
错非,不想内战,他张子重仗剑而起,尽起河西精骑,这天下谁人能挡?
当然了,在现阶段,张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力量,还不足以威伏天下。
他培育的新势力,也只是刚刚长出一片嫩芽,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声萌芽。
所以,他才愿意继续端坐于此。
才愿意回长安,去和各方打嘴炮。
说起这打嘴炮,张越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这个事情上,他还没有怕过谁。
了不起,长安城的鼠辈,大可以来一次盐铁会议嘛!
真理,总归是越辩越明的!
张越就不信了,那长安城里吃了新丰工商署和如今织造、冶炼之业那么多好处的勋贵公卿们,敢不站他这边?
刘进却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问道:“张卿,此番回京,据说是陛下欲问我等大夏之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已!”张越笑了一声,在心中说道。
长安城的嘴炮,打了这么久。
说到底,就是为了将他从居延召回来而已。
这其中的利益纠葛与交换,委实难以说清。
但结果却是他们成功了!
天子终于诏下,以询问军国大政之事的理由,命他与太孙刘进回京述职。
要知道,上次疏勒之战后,天子可是生生的压下了,朝野诸公们请命让他这位鹰杨将军回朝的要求,而是以‘西域新附之地,需大将镇压’为由,将他与刘进留在了河西。
这让张越有了充足的时间,将居延和河湟打造成自己的根据地的雏形。
又初步掌握了河西四郡数十县的地方郡兵之权,使他终于可以有机会随心所欲的挥毫泼墨,书写自己的人生与理想。
现在,天子终于将他召回。
恐怕,那些家伙,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决意要顽抗到底,与他张越做对到底,还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他让步,好吃些肉呢?
“大抵是两者皆有之……”张越眯起眼睛来。
能说动天子,为了区区月氏之事,而将他与刘进都召回长安。
当然,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一个月氏!
一道书信,一个使者,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如此麻烦?
故而,张越心如明镜。
但这些事情,看破不能说破。
所以,张越问道:“殿下,依您之见,救如何?不救如何?”
“救有大义!”刘进认真的道:“若今汉能定万里之外之国家阴阳,重塑其纲常,定其伦理,那么,从此以后,天下之国,无论大小,都将依赖于汉!”
嗯,从此以后,就是世界警察了。
有此先例,汉家就便可以干涉自己想干涉的任何事务,给其他国家安自己想安的任何罪名。
甚至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厉害,一如后世鼎盛时期的米帝。
说你不民猪,民猪了也毒菜,说你民猪,世袭帝王封建也是好盟友好朋友。
舰载机航程之内,一切魑魅魍魉都如梦幻泡影。
但代价也是极大。
万里远征一个陌生的域外之国,一路砍过去,强如汉军也未必容易。
毕竟,汉室是王师,不是匈奴那等强盗。
所以刘进道:“不救,则能省却亿万之费,用于民生水利赈济……”
第1187章 君臣之问(2)
马车之中,沉寂许久。
过了可能大约一刻钟,也可能是半个时辰。
刘进忽然看向张越的眼睛,问道:“张卿想要一个怎样的天下?”
这是他埋藏在心里早已经存在的一个疑问。
因为刘进发现,他越发的看不懂这个大臣的志向了。
开疆拓土?
治世安民?
名垂青史?
好像都是,却也好像都不是!
从前,刘进见过的大臣和在书里见过的名臣贤士,似乎都没有这位现在大汉的英候鹰杨将军,儒家公羊学派下一代的领袖,长安城里,居延塞外,漠北荒原与漠南草原上的蚩尤将军来的神秘。
等闲之人,若有了他的功绩与权势,恐怕早已经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了。
至不济,也要为自己和后代考虑,学学萧何,学学留候了。
只有他,即使身为大汉鹰杨将军,食邑万户的列侯,依然谨守本心。
不激进,也不后退。
不害怕,更不畏惧。
即使是如今,发生了那许多事情,也依旧不改其性。
“臣啊……”张越笑了起来:“从前,臣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苟全性命于当世而已……”
那是他穿越之初的想法。
这个时代太危险!
稍有不慎死全家!
“但后来……”张越砸吧着嘴唇:“有些人,有些事,逼着臣只能一步步走到现在……”
公孙贺父子、江充叔侄,还有那马家兄弟、霍光、张安世、于己衍……
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闪过。
一件件往事在他眼中浮现。
于是,他感慨了几声,抬起头,迎着刘进的眼睛,不避不退,慨然道:“至于如今……”
“臣听说,大丈夫,当提三尺剑,以斩不平!”
“而这天下不平事太多,这世间烦恼太多,怎么斩都斩不绝,斩不光……”
“然而臣这人不信邪,总想试着,看看能不能见一个斩一个,见一双斩一双!”
“哪怕斩不光,斩不绝,也总好过将这些东西留给子孙后代烦恼!”
“至于这天下……”
张越看向那滚滚浓烟的冶铁炉,看向那远方田野,看向那田野之外的山川,他笑了起来:“臣早已经说过了……”
他按着腰间剑,道:“《山海经》有云:地之所载,六合之间,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臣觉得这几句有些啰嗦,就自作主张,改了一下……”
他静静的说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又如同一位古代君子在立志一般:“日月所照,星辰所经,皆中国臣妾!”
“用臣听说过的一句壮言而言,便是:明犯汉者,虽远必诛!”
“至于能不能做到?”张越低下头来,摸着自己的剑,笑了起来:“做了才知道,不做的话,永远不知道!”
刘进听着,细细揣摩,又仔细思量,一会觉得心潮澎湃,一会又觉得刀光剑影,一会又感到前途艰难,未来晦涩。
但……
他看着张越,这个当初意外遇到的‘朋友’,忽然问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虽九死其尤未悔!”张越点头,郑重无比,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孤便陪卿走到底,去看看,卿的那个天下吧!”
张越听着,感动无比,这天下,这世间,君臣相知,最是难得。
而更难得的是,善始善终!
有句诗说的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世界,时势造英雄,英雄更造时势。
所以,张越郑重的对刘进承诺:“使臣在一日,汉室霸天下!”
这是他连在天子面前也未给出的承诺。
刘进看着张越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