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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春天-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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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们的智囊,是他们的思想库。俗话说得好,‘有事问三老,’也许只有你能解答这个问题。”
  但是,谁也来不及回答他了,火车头无情地朝他碾压了过来。
  
  他觉得头晕了,家乡的绿豆烧在发挥着它的余威。“难道我醉了?”往事和现实,幻觉和真情,使得他的血液一个劲地往上冲。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老林嫂,像姐姐似的细致体贴,侧过身来关切地问:“鱼刺扎嘴了么?”
  于而龙摇摇头,鱼刺只会伤着皮肉,而生活里的刺,却是要永远扎痛一个人的心。
  酒的后劲真不小啊……
  王惠平倒毫未察觉到于而龙看他时那份苦涩的眼光,仍旧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他的纬宇叔对石湖县的建设所做出的卓越贡献。本来,新鲜的春笋,活杀的鲫鱼,炖出来奶汁似的浓汤,应该是挺味美的,但于而龙被那不离嘴的“纬宇叔”,弄得倒了胃口,因此,连筷子都懒得举了。
  “支队长,这些年,多亏了你们老同志!”
  那年水生背着土特产去找他,可是碰了钉子的。所以他赶紧声明:“我是属铁公鸡的,历来一毛不拔,这顶桂冠我担当不起。”
  王惠平笑了:“有你于而龙三个字就够了,省地两级,一提到你,还是响当当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哈哈……”
  “特别是江海同志更关照些。”
  “嗬,那个盐工嘛?”原来的老邻舍,滨海支队的队长,解放后一直在家乡工作,还是去年叶落知秋的时候,见过这位地委书记一面,“怎么?他重新工作了?”
  “能不请出山么!他对石湖县抓得很紧,一是老根据地,多少沾点光;二来也看在支队长你的面子上,别看你现在不在台上,俗话讲也许不中听,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你老拔根汗毛,也比我们腰粗呵!”
  他看眼前的王惠平,很像刚读初中的小伙子,见到小学时老师那样,开始,还有点敬畏之心,表现得较为恭顺,稍过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已经长起粉刺和小胡子,不在教鞭所及的范围里,大可不必俯首帖耳,于是渐渐放肆,以致敢于狎弄旧日的师尊;副书记不是在用刘姥姥的语言,和支队长开玩笑么?现在,于而龙在他眼里,很像阿拉伯神话里的那个巨无霸,由于被关进了瓶子里,不但毫无畏惧之意,而且马上要提出三个诸如此类的愿望来了。
  呶,他不是张嘴了么?第一个要求就要抛出了。
  他吮着酒糟泥螺,喝着水生总给他满上的绿豆烧:“支队长,我这两下子,你是清楚的,管工交,是打鸭子上架,所以,今后还得你多赐教,多指点——”
  于而龙不动声色,心想:今后不会需要我教你打太极拳吧?那是每个休养干部都学会的拿手好戏。
  他又绕了个弯:“我这个人有点怪脾气,或许是支队长在石湖留下的优良传统,不搞便罢,要搞,就必搞出些名堂。工业,我外行得很,初步有些想法,支队长难得回乡,这是学习请教的好机会。”
  于而龙莞尔一笑,心想:怕不止这些吧?
  “是嘛,在工业方面,你是元始天尊,看看,支队长,想法是否切合实际?”他掏出一本工作手册,翻到一页,递过去:“你是曾经出洋考察过,同外国专家合作过,搞了几十年工业的党的工作者,肯定是点石成金。”
  他记得木讷的事务长,原本不擅辞令,现在,能说得娓娓动听,每一句都像涂了蜜的奶油小点心那样滋润可口。于是,游击队长不得不放下雪茄,戴起眼镜,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去看,而且在猜测,他的目的就这样简单么?
  “支队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现在两手空空,需要你的支援啊!”
  “精神上的支援吗?”于而龙幽默地问。
  “这只老狐狸,看来买卖有点棘手。”王惠平心里骂着,但嘴上却说:“那是自然,有什么比老同志的关怀,更能鼓舞我们呢!但是,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没有物,日子不好过啊!”
  “他仅仅是要些东西么?”他望着这位副书记,有点莫测高深。
  “看来,你弄错了人,我是个看戏的,可不是做戏的。”
  “不会让你肩膀总闲着。”
  “你消息比我都灵通,是纬宇叔告诉你的了。”
  终于想起夏岚嘱咐的话,王惠平顿时清醒了,决计不谈电子计算机的买卖问题,虚晃一招,分散注意力,这件事让水生跟他软磨硬泡就行了;要紧的,是不能留他在柳墩,留在候补游击队员家里,尽管委婉地晓以利害,告诫了那个多嘴多事的老太婆——对她,还不能用专政的办法,尤其现在,逼急了,老林嫂连命都豁得出去的。但是谁能把握她一时激动,说些个不三不四的话呢?对,还得把于而龙弄到城北的谜园县委小招待所才能放心。“好!酒足饭饱,扰了老嫂子一顿,该我做东了吧?走,进城去,晚饭,在望海楼怎样?老队长(越来越亲切了)!眼下正是鲥鱼、鳝鱼、甲鱼当令,也是望海楼有名的风味菜,例如……”他报了不少菜名,看来,他是个座上常客。
  于而龙记起县城里原来算是最高的建筑物,那个女指导员,在湖东开辟游击区的时候,曾经在望海楼里,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勇气,但副书记信口报来的那些清蒸鲥鱼,剥皮大烤,双凤朝阳,他可没福品尝过。尤其是想起他自己,曾经有那么一次机会,应邀去望海楼赴宴,然而那是一杯不得不饮的苦酒,为了营救被捕的赵亮,带着五百块银元去赎他。可是,终于还是没救回来,望海楼,他怎么能去呢?
  “依我说,免了罢!”老林嫂说。
  “你也一块去凑个热闹吧,哪能少了你老嫂子呢?”
  “我?”她晃了晃头,又流露出那幅油画上负担沉重的样子:
  “可不配哦!”
  “老嫂子总是不饶人,还是那候补游击队员的脾气。”他转向他的真正目标,再一次怂恿着:“老队长,启动大驾吧!”
  “不!”于而龙还是老一套:“我说好要去,就必然践约!”
  “现在就走吧,汽艇来了,能空手而归吗?”
  于而龙止住他:“别谈了,好不好?”
  “真他妈的顽固不化!”王惠平脸上甜蜜地笑,心里在恶狠狠地骂,然后问道:“那也好,什么时候来接你呢?”
  “不用费事了,县城我也不是不认路,不过先讲好,望海楼我可不感兴趣。”
  王惠平离席告辞,笑着回答:“明白明白!”拱起手抱着拳,像跑江湖似的向大家表示致谢和道别,他满头热汗,绿豆烧在往脑子里冲。于而龙见他喝了那么多烈性酒而不醉,和他那纬宇叔一样,有着惊人的酒量,使支队长为之骇然。而且他坚持邀请他进城——到了执拗顽固的地步,是不是除了客情以外,还搀杂其他因素?毫无疑问,他那吞吞吐吐的言词背后,肯定包含着一颗叵测的心。
  于而龙第一次在猜测对方心思时失灵。他暗想:倘若不是自己智力衰退,那么就是十年来把人磨炼得复杂起来,特别像王惠平这样的,怕是比蝌蚪文都难懂了。临别时,他仔细看了一下,确实再也不是当年的事务长了。但是,等副书记跨上游艇,吓了于而龙一跳,赫然跃入他眼帘的,是那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背影。
  难道一个人的背影永远也不会变?他好像听见那个从背后看去的高中生,正津津有味地,在讲述偷越封锁线的情景,芦花是怎样背着他到湖西来的,是怎样用身体替他挡住巡逻队的盲目扫射……尽管他不喜欢王惠平那大大变样的面孔,一个过于成熟的人,总使人疑惧和存有戒心,但是那熟悉的背影,倒使他觉得亲切。
  “你一定来呀!支队长!”
  王惠平一边矫揉造作地挥手,一边郑重其事地嘱咐司机朝去县城相反的方向开。有的人就是这样,酒喝得越多,头脑越清醒,胆识也越大,他需要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游艇开远了,看热闹的乡亲和必须履行对上级迎送义务的社队干部都散了以后,老林嫂如释重负地长吐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他总算走了。”
  “唔?”于而龙看着老林嫂。
  “他?他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倾吐出来,但是终于把话压了下去,只不过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细心还听不出来的。随后便在门口打谷场上的竹椅上坐下,接着编织蒲草拎包……
  于而龙知道她心里不平静,她对王惠平的冷淡忌讳,不仅仅是微贱小民的自卑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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