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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马,当过骑兵团长的于而龙,怀有特殊的眷恋之情,他忘不了他那无言的忠诚战友“的卢”,是怎样掩护了他而惨死在黄河滩上。还是不要回忆那些场面吧!人可以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那无言的伙伴,只能在泪水盈盈的眼睛里,流露出在生死诀别时对于而龙的依恋,它那温湿的舌头,无力地舔着骑兵团长的手,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马,有着一双在动物中最良善的眼睛,所以,五十年代,他率领整个骑兵团在王爷坟建厂,是怎样说服动员战士们才同这些军马告别的呀!一个呼啸冲杀的骑兵,和躲在洞穴里冬眠的青蛙,是两种多不相同的概念啊!
接着屏幕上走来了支部书记,开始讲述人所共知的真理。于莲坐在她爸的写字台上,居高临下地发表着议论:“我们国产艺术家的最大特点,就是碎嘴婆婆,没完没了的交待,也不怕观众耳朵长茧子。”
谢若萍说:“有些外国片子,跳来跳去,我就看不明白,半天,弄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所以妈妈只能看吃了巴豆霜的艺术家的作品!”
谢若萍学过一阵中医,忙问:“干吗用这味泻药啊?”
“好噼里啪啦一口气全都拉出去呀!”
于而龙捧腹大笑:“那你呐?画家!”
“我岂能例外,不过,我服的是黑白丑”她笑倒在写字台上:“因而泻得不那么爽快,人家这才管我叫印象派,等到把我赶进了追谣学习班,干脆,大便干燥,得了秘结,连个屁都没——”
这时,只听得电视机嘎嘎响了两声,荧光屏上出现了许多亮点,人物影像如同得了精神分裂症似的颤动。谢若萍埋怨:“莲莲,看你疯的,把电视机都震出毛病来了!”
偏偏于菱不在家,去年十月以后,他从遥远的沙漠那边“假释”回来,一如既往,毫不服帖,除了高能物理和那位舞蹈演员外,似乎还有些值得他关注的地方,例如搜寻广场上的诗歌啦!研究无神论啦!所以家里的事情,根本指望不上他。但属于近代文明的产品,只有他敢乱捅两下,现在无论是书记、大夫、画家都只能束手无策。那个不服老的车把式,他的脸形一会儿变成长的紫茄子,一会儿变成扁的西红柿。大凡陡然间红得发紫的人物,总不免要时长时扁,以适应环境。于莲觉得怪好玩,只是嘻嘻地笑着,谢若萍拔去插销,命令抽雪茄的于而龙:“去楼下请廖总家那个大学生来看看吧!”
“人家正经是研究生呢!”
“他好像懂得一点电视。”
“废话,陈剀是专攻电子学的,跟咱莲莲一样,也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反正糟蹋人才也不当回事了,弄到石湖县没完没了的改造、再教育,不过,他始终在钻本行。”
“那麻烦你去请请吧,既然这样投你脾胃。”
“对不起,你不是劝诫我避讳一点。”
“水牛!”她亲自下楼去了。
于莲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和头发,问她爸:“你觉得那个直冒傻气的书呆子,是不是挺可笑?”
“我不赞成世俗地看人。”在于而龙的印象里,陈剀一头扎在学问里,使于而龙钦佩外,特别是那一回于莲讲了追谣学习班,逼着她交出后台,甚至那个出卖她的艾思,都把话说透到这种地步:
“你只要说出两个字就万事大吉了!”
“那我就说你,艾思,正好两个字。”
“!人家要抓的是周浩,这你还看不出来?”
“我爹妈没有教过我这样卑鄙、无耻,就像你一样。”
正当逼得无计可施的时候,于而龙找廖总琢磨对策,陈剀一听:“那不简单,听敌台是我职业许可的,说我好了。”
“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于而龙感谢他的好意。
“唉!我也不怕再丢掉什么了。”
他觉得他不是个书呆子,是个很深沉,有内涵,懂事明理的年轻人。“莲莲,你那样菲薄陈剀是不对的。”
他那明眸皓齿的漂亮女儿,抖了抖秀丽的长发,莫测高深地一笑。
门推开了,谢若萍客气地招呼客人进屋。陈剀长得高大颀伟,有副学者派头,但待人接物,应酬交际却有些不在行。他显得有些局促拘谨地向于而龙点头,也许一篇论文,拖了两年没着没落,使他有些歉然老实人总是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加之书生习气也真是没有法子,至少也得懂一点对于女性的礼貌呀!于而龙纳闷:或许他近视眼,或许他过于腼腆,竟对公主殿下,连眼都不抬;不过,姑奶奶竟然没有光火,通常有这样藐视她的宾客,早扭着腰肢走了。但她坐着,而且拿起她妈的毛线活,有一搭无一搭地织着。
陈剀扑向那台电视机,好像是摆脱困难处境的惟一办法。他一旦工作起来,就换了一个人了,生气勃勃,那份专注的劲头,就仿佛屋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端给他茶水,他嗯嗯,递给他糖果,他也嗯嗯,于莲忍俊不住地窃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话是半点都不错的。陈剀三下两下,那个车把式又出现了,正在挥着鞭子,准备重新上阵,殊不知翻车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咧……
他站起来,搓搓手,皱着眉头:“好像有人不在行地调整过,线路给搞乱了,恐怕还是要送到正经的地方去修理一下,因为手头没有什么测试仪器,彩色不会太理想,先将就看吧!”
“菱菱,菱菱……”全家都埋怨这个家里家外,到处闯祸的家伙了,看来,电视机是他搞糟的呀!
茶水也没喝得一口,拔腿走了,留也留不住。谢若萍直抱歉地:“对不起,担误了你……”
“那么多年都担误了,也不在乎的!”陈剀的下半句话,谁知是不是想说他本来早就可以把论文拿出来的,无缘无故浪费了两年,结果黄瓜菜都凉了,还是有别的用意呢?他的语声随着人影,被谢若萍送出门外去了。
“一个人,还是有点追求、有点向往、有点理想,活着才有点意思。”
“爸,你挺欣赏他!”
“当然,凭他锲而不舍的劲头,会打开他那座天国的大门。”
“天国的门早闭上了,一个天生注定的失败者。”
于而龙大声抗议他女儿的宿命论:“不会的,不会再那样下去的,有希望啦。”
但是在屏幕上,那匹马惊了,车翻了……
那天晚上,于而龙久久睡不着,一个问题萦绕在脑际,又要上阵了,第一个回合,就得先回石湖,弄个分晓。但是事隔三十多年,会不会白费工夫?甚而至于翻了车?迷迷糊糊地被他老伴的啜泣声惊动了:“你怎么啦,若萍!”
她还没有休息,坐在她床边的软椅里,给于莲织毛衣,她平静地说:“你睡吧,明天礼拜,我多织一会儿。”
他披上衣服:“别瞒我,白天的争吵,使你不愉快了。”
她叹口气:“关键在你不死心,二龙。”
看样子又要争论,于而龙点燃了雪茄,准备听他老伴的絮叨。
“要是莲莲的妈活到今天,她会支持你吗?”
于而龙不大相信,那个英姿勃勃的女指导员,会流着泪水,婆婆妈妈地劝说自己算了,卸妆吧,已经表演完了,退出舞台吧!
“芦花也决舍不得你再去摔跤,跌得头破血流,我看你就收兵回营,让我也随着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于而龙观察着那缕缕的青烟,沉默着。
“二龙,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我认为你直到今天,也不大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心理?”
女人的心理,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题目。
“自打你出事,整整十年,我就没消停过,先是莲莲,后是菱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算彻底看透,人要正直地活在世界上,真是不易啊!你怎么就不长点记性,非得耗干了这盏灯油才算罢休?”
“只要有一滴油,也不能丢手,若萍,让我回石湖去,让我跟他们干!现实生活决不能像你描绘得那样绝望!”于而龙晃着头,望着这个曾经在炮火里,奋不顾身抢救伤员的白衣战士,会说出这样看破红尘的话。
“你已经较量了一次,差点送了命!”谢若萍说,“你从干校回来那年,要老实待着,哪至于!”
于而龙从床上跳下来:“若萍,若萍,你以为挂着脚镣跳舞,是一种享受吗?”
“那你还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
“实验场加上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将军’说得好,石湖总得有人在坚持斗争。”
“那么,明天,‘将军’怕不仅仅要你陪他钓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