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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斯点点头,拉着自己马的缰绳朝那两匹马走去。他的马不肯往前走,差点儿把缰绳从他麻木的手上挣脱。他猛地用力一拉缰绳,马跟着他过来。他一只手抓住缰绳,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在雪中一阵胡乱摸索,脚周围的雪好像爆炸似的飞扬起来,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两匹马打成结的缰绳。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查理·霍格本来背对着他,这时转过身来。他的残肢插在他单薄的衣服里。他弯着腰,健全的那只手臂捂着衣服,让衣服贴着身体。一瞬间查理·霍格看着安德鲁斯,但似乎并没有看见他;他瞪大灰色的眼睛,迎着刺痛的风雪,但并没有看什么东西。他的嘴迅速地一张一合,嘴唇扭来扭去,使得他嘴边的胡子抖动不已。安德鲁斯喊他的名字,但风把他的喊声刮到了其他地方;查理·霍格的眼睛一动不动。安德鲁斯走近了一点儿,把三根缰绳换到一只手中,伸出另一只手去拍查理·霍格的肩膀。刚碰到,查理·霍格猛地向后一闪,哆嗦着,眼睛仍然呆滞,嘴唇仍然动个不停。安德鲁斯又喊了一声。
“会好起来的,查理。会好起来的。”
安德鲁斯勉强能听到查理·霍格对着风雪和寒冷不断重复的话:“上帝帮助我。耶稣帮助我。上帝帮助我。”
背后传来一阵嘭嘭声,安德鲁斯转过身来。一大团灰暗的东西出现在茫茫的白雪中,嘭嘭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第一头牛被米勒和施奈德解开了。当牛的身影走进雪中消失后,安德鲁斯牵着的马惊跳起来。马的动作迅猛,让他吃了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将身体的重量压在缰绳上,一匹马的侧面重重地蹭了一下查理·霍格,把他摔倒在地。安德鲁斯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这时那三匹马并排走在一起,将他拉转过来,往前拉去,因此他失去平衡,脚在身后飞向空中。他的腹部和胸部重重地摔在雪里。好在他总算仍抓着缰绳。他趴在雪中,傻傻地看着紧紧抓住细皮条缰绳的又红又青的双手。雪在他周围飞舞,他知道马蹄在他脑袋两侧沉重地上下起落;他渐渐意识到他趴着被马拖着走,但几乎并没有感到惊慌。
他使劲儿拉住缰绳,手在上面移来动去,想办法跪了起来;然后他又用力拉,身子后仰,一抽一放拉缰绳的时候,他把膝盖移到了身子前面。有一匹马的后腿蹭到了他的肩膀,他几乎失去了平衡,但终于又找到了平衡,让身子直立了起来,他双腿往下一蹲,拼命一跳,磕磕绊绊地站了起来,随着马跑了好几码远。接着,他把自己的脚后跟戳进雪里,又一抽一放地拉动缰绳。他感到自己还是被往前拉,但速度不那么快了。他的脚后跟深入雪里,碰到了下面的草,浅浅地在地里拖着。三匹马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下脚步。他喘着气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当他转过身来,看着来路的时候,还在傻傻地笑着,尽管双腿颤抖,双臂无力。
满目雪白,他看不到马车和牛队,也看不到站在马车和牛队旁边的那几个人。他侧耳倾听,想听到某个声音,好让自己辨别方向,但除了越刮越猛的呼啸声,什么也听不到。他跪了下来,看着自己在雪中刮擦出来的痕迹;一条狭窄粗糙的凹痕浅浅地显现出来。他拉着马沿着这条痕迹往回走,他一边把身子弯得快贴着地面,一边用空出的手挥去雪花。走了几码远后,痕迹开始被雪填上了,很快在狂风暴雪中不见了踪影。凭借猜测,他继续朝刚才被拖的方向往回走。他希望自己是沿直线被拖离马车的,但没有把握是否是这么回事。他不时地大声叫喊;风把他的声音从嘴巴里吹走,刮到了他的身后。他六神无主地张望着。他想走得慢一些稳一些,好保存体力,但他的脚不停地抽动,使得他晃晃悠悠,既像小跑又像快跑。虽然马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走着,但他觉得却是无法忍受的负担,因为他要抓住马的缰绳。他得调动所有的意志力,才能不让缰绳从手中掉下来,才能不让自己在雪地里盲目地乱走。他啜泣着跪了下来,笨拙地向前爬去,右手仍然抓着缰绳。
他听到远处有叫喊声,他停下来,抬起头。在他的右边,他又听到叫喊声,这次声音近了一些。他站起身,朝声音来的方向跑去。他抽泣的呼吸声变成了刺耳的笑声。突然,在纷飞的白雪中出现了马车模糊的身影。他看到三个人影蜷缩在马车旁边。其中一人离开马车,朝他走来,是米勒。他大声说着什么,安德鲁斯没有听明白。米勒接过安德鲁斯仍然拿在手中的缰绳。当米勒把缰绳拿起来的时候,安德鲁斯的手也跟着僵硬地举到胸前;他看着自己的手,想松开手指,但手指动弹不了。米勒抓住他的手,往后扳他的手指,终于松开了缰绳。手空了,安德鲁斯活动着手指,手一张一合,直到痉挛消失为止。
米勒走近安德鲁斯,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道:“你没事吧?”
安德鲁斯摇摇头。
“我们走吧。”米勒大声说道。两个人弯腰顶着风,挣扎着朝马车、查理·霍格和施奈德走去。米勒把施奈德和安德鲁斯的头拉到一起,大声说道:“我带着查理跟我一起走,你们两个靠紧一些。”
在马车边上,大家上了马。米勒把查理·霍格拉上马,坐在他身后。查理·霍格紧紧搂住米勒的腰,头顶住米勒的后背;他紧闭双眼,嘴里仍然叽里咕噜着别人听不懂的东西。米勒带马离开车队;安德鲁斯和施奈德跟在后面。过不多久,落雪像堵坚实的墙,把马车挡住,他们再也看不到马车了。
被一堆堆隆起的白色野牛尸体弄得弯弯曲曲的那片地方他们很快就过去了;米勒催马小跑,其他人紧随其后。马走得踉踉跄跄,几乎要把他们颠下来,几个人不得不紧抓鞍角。他们会不时碰到到处是大雪堆的路段,雪覆盖了马前腿的一半,一直到膝盖部位。
雪旋转着刮起来像白色的漩涡,安德鲁斯的方向感完全丧失了。对面山坡上覆盖的隐约可见的灰绿色松树,先前引导着他们大致朝山谷方向走,现在早已被白雪遮住,再也看不到了。除了两匹马以及蜷缩在上面的人影以外,安德鲁斯看不见任何可以给他引路的标志,视力所及之处,满眼洁白;他感觉他们是在绕着一个逐渐缩小的圈子兜来兜去,兜得头晕目眩,最后绕着一个圆点飞转。
米勒还在催马向前,并且敲打马的侧身,尽管马在钻心刺骨的严寒中两侧已经闪亮着汗珠。三匹马紧靠在一起,安德鲁斯带着隐约感到的某种莫名的恐惧,看到面对刺痛的狂风,米勒已经闭起眼睛,并且一直闭着,他的头低着歪向一边,因此即使马在奔跑,安德鲁斯也能看到米勒的表情。米勒紧紧抓住缰绳,引导着马朝自己也看不清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盲目地跟在他后面,相信他不看也能找到方向。
突然,暴风雪中,一堵墙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山坡上的树林,在山坡上雪被狂风猛吹,根本沉积不下来。他们先前用来生火的地方的柱状圆石朦胧的形状隐隐显现出来,在茫茫白雪中呈脏兮兮的黄灰色。米勒让马慢了下来,继续往前走,带领大家到了查理·霍格用白杨树桩搭建的围栏前。他们下了马,把马牵进围栏里,在最远的角落里将马拴在一起。他们没有卸下马鞍,而是把马镫钩在马鞍角上,这样就不会因为刮风而打在马身上。米勒招呼其他人跟着他;迎着风,他们把腰弯得几乎着了地,艰难地走出围栏,朝他们先前堆捆绑牛皮的地方走去。牛皮堆上堆着高高的雪,有些牛皮堆已经被掀翻,纵向躺在地上,其他牛皮堆在狂风冲击下剧烈摇晃。两三张吹掉下来的牛皮散落在地上,边角露在雪外;安德鲁斯意识到这是那堆没有捆绑的牛皮堆中仅剩的两三张,那堆牛皮堆是完整的牛皮堆的一半高,多数牛皮被强风吹走了。几个人在一堆牛皮旁边蜷缩在一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安德鲁斯半倚在牛皮堆上,感到一阵极度的疲倦。尽管天气寒冷,他的四肢却松软下来,眼皮耷拉着。他隐约记起别人告诉他抑或是自己在哪里读到过的关于被冻死的情况。他吓得一哆嗦,连忙离开牛皮堆。他甩动双臂,敲打身体两侧,直到能感到两臂血液流动加快;然后他开始兜圈子慢跑,边跑边抬腿。
米勒从靠在上面休息的牛皮堆上起来,离开牛皮堆挡在安德鲁斯面前;他把双手放在安德鲁斯的肩膀上,脸靠得很近,大声说道:“停下来。如果你想冻死,就继续兜圈子跑,这样会死得快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