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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个夜晚连狗都不应该出门,”他大声对自己说,“看来天马上要晴起来了,要不是,那才他妈的怪呢。路上倒了十几车炉灰还真顶用。照这样下去,这些煤灰都给冲到阴曹地府去了,啊,这是我们弗雷德的看法,也许是。在这种问题上他比谁都看得远。我看不出你要去管这些事干吗。炉灰给冲到阴曹地府去,然后再冲回来,我也不管它。我想有一天它又会被冲回来的。天下事全都是这个样。雨水落下来不过是为了再飘到天上去变成云彩。他们都这么说。今年地球上的水不管比哪一年也不会更多。大家都这么说,伙计,你懂吗?今天的水比一千年前的水也不多什么———而且也不少一点。你没有办法把水给用掉。办不到,我的伙计,它根本不理睬你。你想把它消耗掉,它化成一阵气飞跑了,它还把一只手摁在鼻子上讥笑你。它变成了云彩,然后又化作雨落在好人和坏人的头上。我还弄不清我到底是算好人还是算坏人呢?”
当车子歪在一个深沟里的时候,他忽然完全清醒了。他清醒地知道他现在是在赶路。他已经完全失去知觉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可是,最后他来到大门边的时候却一下歪了下来,晃了几晃,他使劲抓住了车身。他下到几英寸深的水中。
“操他妈!”他生气地说,“这该死的水真他妈操蛋。”
他牵着马蹚水走进大门里,他现在已经醉得十分厉害,完全靠过去的习惯盲目地活动着。走到哪里都是水。
通向住房和农舍的走道上倒是干的。在他沉醉后的朦胧中,黑夜似乎到处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吼叫声。他摇摇晃晃地,几乎是糊糊涂涂地把车上装的东西和坐垫等都搬到屋里去,扔在地上,然后又出去照顾他的马。
现在他已来到家里,简直成了一个梦游人,他的活动随时都可能停止下来。他非常小心谨慎地把马拉上一段土坡,牵进车棚里去。那马直往后退,不肯往棚子里走。
“这是啥毛病,”他打着嗝说,仍然向前走。他现在又已在水里走着,那马一边走一边溅起大片水花。现在,除了车灯照亮了眼前的一片波纹之外,到处是一片漆黑。
“啊,这他妈的可要命了,”他说,走进了到处是五六英寸深的水的车棚。可是他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使他感到很有趣。想到车棚里竟会有半英尺深的水,他禁不住大笑了。
他把那匹母马推进车棚去。那马显得非常烦躁。自己现在竟然站在水里卸马,他觉得十分可笑。他所以觉得可笑,还因为这大水弄得那马有些惊慌不定了。“这有什么关系,这算得什么,这么一点水淹不死你的!”等他把车一卸完,那马就匆匆走到马槽边去了。
他把车辕吊起来,取下车灯。当他从十分熟悉的、堆满车架和车轱辘的车棚中走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水一浪接一浪有力地冲在他的腿上,他摇晃了几下,差点倒下。
“哎,这是他妈的怎么啦!”他说,瞪着眼看看那到处是水的黑夜。
他朝着水流来的方向走去,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他心里充满了惊奇。他一定得过去看看这水是从哪儿来的。尽管他已经感到脚下的土地似乎慢慢滑走了,他仍继续向前走,摇摇晃晃地朝着堤下的池塘那边走去。他倒感到很高兴。水不过到他的膝盖,可是那水却很有力量地推着他。他滑了一下,简直有点晕得要吐了。
他感到一阵恐惧,使劲拼命抓住他手里的灯,他摇晃着身子,向四处张望。水冲着他的脚前进,他有些发晕,他不知道该朝哪边走了。水面上出现了一圈圈的漩涡,整个黑夜似乎也变成了一圈圈的黑浪。处在四面攻击的中心,他几乎站不稳了,他恐惧地摇晃着身子。他心里明白,他可能要倒下了。
在他正挣扎着的时候,水里有件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腿,他因而马上倒了下去。很快他就觉得憋得喘不过气来,他在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中挣扎着,斗争着,摔打着,可总是越陷越深,无可挽回地陷下去了。在和窒息进行的无法诉说的斗争中,他仍然极力挣扎着,想让自己脱出身来。可是他还没能完全站起来,就又朝着更深的地方摔去。有个什么东西在他的头上砸了一下,他顿时感到浑身无力,接下去他便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那绝对的黑暗之中,那个失去知觉的淹在水中的尸体被水冲着向前滚去,雨还在下,很快他被淹死的地方便已完全平静了。棚子里的牛睡醒觉站了起来,狗也开始发出了叫声。而那无知觉的被淹的尸体浸在一片黑暗之中被动地被向前冲去。
布兰文太太醒来以后,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以一种超自然的敏感,她听见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所出现的一切活动。她又很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接着她走到窗前。她听到了阵阵雨声和很深的水的流动声。她知道她丈夫就在外边。
“弗雷德,”她叫道,“弗雷德!”
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大片的水向低处冲去的残暴的轰隆声。
她走下楼去。她不能理解这水是从哪里来的。走下台阶来到厨房里,她的脚下已经是一片水。厨房里已经被水淹了。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她无法理解。
水在厨房里流出流进,她光着脚到处去察看。大门外的水哗哗地流着,她感到有些害怕,接着有什么东西撞在她的脚上,那东西缠在她的脚上了。这是一支赶车的马鞭,桌上放着从车上卸下来的坐垫和口袋等等东西。
他已经回家来了。
“汤姆!”她叫喊着,简直对自己的声音感到有些害怕。
她打开门。水带着可怕的声音哗哗往里流。到处是流动着的水,是一片流水声。
“汤姆!”她喊着,穿着睡衣举着一支蜡烛站在那里,对着黑暗,对着门外的洪水,大声喊叫。
“汤姆!汤姆!”
她倾听着。弗雷德穿着裤子和衬衫在她后面出现了。
“他在哪里?”他问道。
他看看外面的洪水,接着又看看他母亲。她穿着睡衣,显得个子很小,像是个什么小妖怪似的让人感到害怕。
“上楼去吧,”他说,“他准是在马棚里。”
“汤———汤姆!汤———汤姆!”老太太用一种拖长的,动人心魄的极不自然的声音叫喊着,那声音简直让她儿子浑身冰凉。他很快穿上他的长靴和外衣。
“上楼去吧,妈妈,”他说,“我出去看看他在哪儿。”
“汤———汤姆!汤———汤———汤姆!”这个小老太太尖厉的非人的声音不停地叫喊着。但是从那一片黑暗中传来的只有水声,不安的牛群发出的哞哞声和狗的吠声。
弗雷德·布兰文拿起马灯朝外边的水里走去。他母亲站在门洞里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他往外走。现在到处是水,到处是流动的水,在他的马灯下面闪闪发光。
“汤姆!汤姆!汤———汤姆!”她的拖长的不自然的喊叫声在黑夜中震响。这使得她儿子连脊梁骨都凉透了。
而现在,父亲那已失去知觉的被淹死的身体正在房子下面,在一片黑色的水的推动下朝着大路边漂去。
蒂利也起来了,在睡衣外面加了一条裙子。她看到她的女主人趴在椅子上,向开着的门外张望,桌子上放着一支蜡烛。
“天老爷保佑!”这个老女仆叫喊着说,“运河决口了,堤岸被冲开了,咱们可怎么办!”
布兰文太太看着她儿子和那盏马灯,沿着一条较高的土道走到马房里去。接着她看见一匹马的黑色影子:接着她又看到她儿子把马灯挂在马房的墙上,并借助微弱的灯光看到他卸下了那匹母马的辔头。母亲还看到那匹马的闪着光的脸,在马厩的门口晃了几下。马厩现在还没有被水淹,可是外面的水正汹涌地往屋子里流。
“水越来越高了,”蒂利说,“老板回来了吗?”
布兰文太太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在那儿吗?”她用一种传得很远的显得很可怕的声音叫喊着问。
“没有,”从黑夜中就传来这么一句简单的回答。
“那你到处去找找他。”
他母亲的声音几乎让这个青年要发疯了。
他把马拴上,然后关上马棚的门。他蹚过地上的水噼噼啪啪地往回走,手里的马灯摇晃着。
那个无知觉的被淹死的尸体现在正在房子旁边一段最深的水中流过。弗雷德·布兰文朝他妈妈走去。
“我到车棚里去看看,”他说。
“汤———姆,汤———汤———姆!”那个强大的非人的声音继续喊叫着。弗雷德·布兰文的血液几乎都要凝住了。他感到十分愤怒。他气得浑身发僵。她干吗要这么叫唤?她那样子简直让他受不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蹲在门口那把椅子上,简直像个小妖怪似的让人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