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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仿佛恨不得一把将她拖过来。
厄休拉跟在他的后面。在廊子里她看见了一个皮肤发白的瘦小的女人,她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戴着紫红的帽子,倒也穿戴得十分整洁。
“我是为弗农的事来的,”那女人用一种很高雅的腔调说。这个女人全身有一种高雅和整洁的气派,但这却和她的近于乞丐的举止,和她那仿佛是一件什么已经从里面烂透的东西,让人一碰就觉得难受的感觉,形成一种离奇的对比。她既不是一位阔太太,也不是一个普通工人的老婆,而是一个和整个社会脱离的人物。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并不穷。
厄休拉马上就知道她是威廉斯的母亲,他就叫弗农。她记起来,他一向穿得很不错,很干净,总是一身水手服。他也同样有这种独特的、若隐若现的不卫生的气息,简直像一具尸体一样。
“今天我没有办法让他来上学。”那女人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很高尚的派头接着说,“昨天晚上他回家去感到非常难受———一直恶心,直要吐———我应该找个医生给他看看。———你知道他的心脏很不好。”
那女人用她那苍白无神的眼睛看看厄休拉。
“不知道,”那姑娘回答说,“我不知道。”
她厌恶地站在那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身材高大的哈比先生,撅着两撇胡子,眼角露着淡淡的难堪的微笑站在一旁。那女人无动于衷,仍然恶毒地讲着:
“哦,是的,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有了心脏病。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常常有时不能来上学的原因。谁要是打他,那对他的病可是很不好的。今天早晨,他还病得很厉害———一会儿我回去还得给他找大夫。”
“那么,这会儿有谁陪着他呢?”校长机警地用他的低沉的声音插嘴说。
“噢,有一个妇女到我家来给我们帮帮忙,我现在让他和她呆在一块儿———她对他是很了解的。可我呆会儿在回家的路上就得去请一个大夫。”
厄休拉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感到这里面隐隐约约有一种威胁的意思。可是,因为这个女人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对她还不能十分了解。
“他告诉我,他在学校挨打了。”那女人接着说,“我给他脱衣服让他上床的时候,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我可以让任何一个大夫去看看的。”
哈比先生等着厄休拉回答。她现在开始明白了。那女人是威胁着要控告她殴打了她的儿子。也许她想讹她一笔钱。
“我用棍子打过他,”她说,“他实在太爱捣乱了。”
“他要是老捣乱,那我十分抱歉。”那女人说,“可是,对他的这一顿打,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可以把他身上的伤痕让任何一个大夫去看。我肯定这是不允许的,我们可以把这件事让大家知道知道。”
“我所以打他,是因为他不停地用脚踢我。”厄休拉说,由于她现在也颇有些责怪自己,因而她更为生气了。哈比先生眨巴着眼睛,站在一边开心地看着那两个妇女去较劲儿。
“我肯定说,他要是在学校里态度很坏,那我真感到十分抱歉。”那女人说,“可是我不能想象,他到底干了什么事,竟会让他遭到这样的痛打。我没有办法让他再上学,我也没有钱请大夫。按规定能允许一个老师这样打学生吗,哈比先生?”
校长拒绝回答。厄休拉痛恨自己,也痛恨在这种情况下还带着恶意的狡猾的微笑,袖手站在一旁的哈比先生。另外那个可怜的妇女是在寻找缺口。
“这对我可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为了让我的孩子能过得像样一些,已经够我挣扎的了。”
厄休拉仍然一言不发,她看着那柏油庭院,那里有几张脏兮兮的纸片在风中飘动。
“我敢肯定,这样打孩子是不容许的,特别是对于一个身体很虚弱的孩子。”
厄休拉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然呆呆地朝着庭院里望着,她对这一切都非常厌恶,她已经毫无感觉,甚至失去存在了。
“我知道他有时候是很淘气———可是那也不会太出格的。现在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哈比先生,眼角上闪动着嘲弄的微笑,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这件事告一结束。他感觉到目前的情况完全得由他来左右。
“他病得非常厉害,我今天恐怕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上学了。他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仍然一语不发。
“校长先生,这您就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旷课了。”她转向哈比先生说。
“噢,是的,”他毫不在意地回答说。厄休拉对他的那种男性的胜利感非常厌恶。她讨厌那个妇女。她对一切都感到厌恶。
“希望您尽量记住这件事,校长先生,他是有心脏病的,经过一次这种情况之后,他病得非常厉害。”
“是的,”校长说,“我一定注意这件事。”
“我知道他是很调皮,”那女人现在完全是在对那个男人讲话了———
“可你们完全可以惩罚他,而不要打他———他的身体真是非常虚弱。”
厄休拉现在开始感到非常不安。哈比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站在那里,那女人为了讨好他,正像钓鱼的逗鱼一样在逗着他。
“我这是来解释解释,他今天为什么没来上学,校长先生,现在您该明白了。”
她对他伸出手来。哈比摸了一下,又赶快扔掉,他感到很吃惊,也很生气。
“再见。”她说,把她的戴着破旧手套的手给厄休拉。她的样子并不难看,而且有一种奇怪的,尽管非常让人讨厌却也十分有效的讨好人的办法。
“再见,哈比先生,谢谢您。”
那个穿着灰衣服,戴着紫色帽子的身影,迈着看来很奇怪的扭扭捏捏的步伐,走过了学校的庭院。厄休拉对她有一种奇怪的怜悯的感觉,同时又感到十分厌恶。她止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然后又进到教室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威廉斯到学校来了,他的脸色比先前显得更为苍白,但是穿着他那身水手服装却显得十分整洁。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厄休拉一眼:虽然仍显得很机灵,但显然老实多了,仿佛准备以后一定听她的话了。他身上似乎有某种东西使得她不寒而栗。打他这件事使她对自己十分厌恶。在休息的时候,他的哥哥,一个高瘦的脸色苍白的大约十五岁的青年在大门外边玩着。他简直像一位绅士似的向她摘帽致敬,可是在他身上也有某种压抑着的、不怀好意的神态。
“这是谁?”厄休拉说。
“这是威廉斯家的老大,”维奥莱特·哈比毫不客气地说,“她昨天到这儿来过,是不是?”
“是的。”
“她一来就没有好事———她名声太坏,再没法跟我们捣乱了。”
厄休拉对这件残暴的、丢人的事确实感到厌烦。可是它也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可怕的诱惑力。一切看来都是多么下流啊!她对那个迈着扭扭捏捏步子的奇怪的女人,对那两个心术不正的孩子都感到很不安。威廉斯在她的班上反正是显得很不对劲儿。这一切是多么令人厌恶啊。
这场战斗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后来她真感到厌烦已极了。在她要想真正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以前,还有几个男孩子她得想法制服才行。哈比先生简直把她看成是个男人似的对她十分厌恶。现在她已经明白,对那些年岁较大一些和她玩着猫儿戏老鼠游戏的捣蛋鬼们,除了痛打他一顿是没有别的办法的。哈比先生只要有法躲开,就决不愿打他们。因为他恨这个自高自大的、傲慢的、自以为是的女教师。
“我说,怀特,这回你又干什么了?”他可能会对那个从五班送去让他处分的男孩子温和地说。他可以让那个孩子就站在那里,闲泡着,浪费掉他的时间。
所以,厄休拉后来再也不肯把孩子送给校长去处理了,而是如果她真气急了,她就拿起她的棍子来,劈头盖脸朝着那个敢于对她无礼的孩子打去。到最后,他们全都怕她了,她完全把他们制服了。
可是这样做,她却付出了一个很大的心灵上的代价。这有点仿佛是一团烈火烧透她的身体,把她身上的感觉神经全给烧掉了。这个对任何形式的肉体上的痛苦连想都不愿想的姑娘,现在竟被迫去和人进行斗争,用棍子打人,恨不得置人于死地而后快。后来,当她用棍子终于制服了他们的时候,她也完全是被迫勉强忍耐着他们那悲惨的啼哭声。
哦,有时候她真感到自己要发疯了。他们的外貌显得脏一些,他们不听老师的话,这有什么关系?这到底有什么关系呢?说实在话,她宁愿他们对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全都不服从,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挨打,被制伏,最后弄到这种哭哭啼啼、毫无办法的地步。她宁愿忍受一千次他们的侮辱和无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