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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伟大。他已经写了几年,并已陆续发表,但还没有最后完成;所以每晚在灯下吟诵甚苦。可是,他的诗兴时为二楼亭子间的歌声所扰乱。他气极时便在地板上顿足示警。然歌者殊顽皮,过一刻唱得更起劲了,直至下面有妇人声音呼着阿凤的名字制止她,才稍停。
白华从地板小洞里伏身张望,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对着她的歌集在生闷气,她的娘辛勤地做着手工,似乎是绣花。
有一天,白华他们用汽油炉弄饭的时候,水从地板洞里落到阿凤的书上,于是她也站在桌子上擂鼓似地打着楼板警告他们。这孩子也是北方口音。白华急揩干水,从地板洞里向她道歉。这是他们初次说话。
三楼亭子间还另有一个风景,那是从窗口望对面的三层楼洋房。那里时常于窗帷开阖中间,可以看到一个华贵的妇人的倩影;特别是初秋的晚上,时常看到她独自一人对着红灯看书,或是凭窗微吟,有时甚至对这一对穷学生——特别是白华投着俊眼。质甫画过她的速写,白华写过她的颂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你夏娃的女儿啊,撒旦的使臣,别苦苦地瞧着我吧,那狼一般的眼睛!
他把这诗和质甫的速写摺成箭头,投到高楼的窗里去了。
而实则狼一般地望着他的还有二房东的太太。每到月底二房东太太来要房钱的时候,质甫总是要白华去应付,因为这样时常很有效力,就是晚两三天给,她还是笑逐颜开。可是,她对待二楼亭子间的就不同了,迟了一天,她就会雷厉风行地催。
下午,女孩子捧着母亲的绣件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当那晚深夜,白华写着长诗的时候,听得底下哭起来了。他伏在地板上听了她们的哭声,又从地板洞里看见她们母女两人形影相怜的样子,他恨不得立时想法子援救她们。他摇醒睡着了的质甫——他其实不曾睡着——告诉他刚才看到的情景,和他商量援助的法子。
质甫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这年头,穷苦人到处都不是谁能救谁的,我们不是一样的没有法子吗?”
白华说:“王尔德说得好,只有贫穷人才肯分给人家啊!”
质甫不响。
第二天,质甫刚从当铺里出来,就看见白华提着他性命似的小提琴来了。……阿凤母女的房金还欠五元。质甫以她们的名义,把所欠的钱给了二房东太太。 白华到二楼去,看见那女孩子母女,他几次三番不敢启齿,最后才红着脸把当来的钱交给了阿凤的母亲。
这天,质甫故意问白华,他的提琴到哪里去了。他伪言给人借去了。但他也注意到质甫的一样贵重的东西也不见了。
隔了两三天,那女孩子来敲他们的门,致她母亲的意,把他们的钱都还回来了。他们邀她进来坐。她踌躇了一下,就活泼地进来了。她告诉他们,她是河北人,她的家就在长城边,因为在故乡生活不易,才同父母到南边来。
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也曾送她读过几年书,因为爸爸失业了,就停了学。
后来爸爸去世,现在单靠母亲做工维持生活。但是母亲多病,写信回北边去问祖父要钱,祖父回信来,只寄了十元,说家里无法筹钱,要她们回去。而她们又哪里有 251 盘缠回去呢?她在学校时欢喜唱歌,所以也时常欢喜练习,不想扰了他们了。白华赶忙告诉她,不要紧,不要紧,以后尽管练习。
那孩子很注意他们房子里的书物,看见桌边壁上一张《凤凰涅盘图》,问那大鸟儿为什么飞到火里去?
白华告诉她:“这鸟是埃及传说里的凤凰,每活到五百年,就集香木自焚,从灰里再生,再过五百年又复如此,所以叫不死鸟。”
阿凤说:“既然不死,为什么每隔五百年又要自己烧死呢?”
质甫说:“这就叫‘自新’了,无论什么东西过了几百年也成了要不得的没有生命的东西了。一定要毁灭它,再从它的灰里活转来。这活转来的,虽然依旧是只凤凰,可是已经不是那只旧凤了。”
白华说:“对啦,每过五百年它自己烧死之后,从灰里便又飞出一只新凤!”
那女孩子也跳着说:“好极了,我叫阿凤,以后就改叫新凤好啦!”
他们都拍手赞成。一下子把茶壶弄翻了,水又流到地板下去。她母亲在叫起来了,阿凤才匆匆地跑下去。
二
因为白华的“长城”诗第二部发表后唤起了很大的共鸣,一天,我们的新诗人辛白华便被邀请去赴一个文艺家的宴会。许多人都恭维他的作品大气磅礴,有的更深许他能发挥民族精神。也有的是因为白华在某杂志上发表的短诗中有寄某夫人的几首,感情丰富,词藻清新,而极为同人所称诵。大家都研究白华有了什么艳遇,都睁着好奇的眼睛纷纷地问他。这少年诗人顿时成了这场合的兴味的中心。许多小姐们的眼光也都集中在这个带着几分羞怯的少年诗人的脸上。一位长着肥而且圆的脸的批评家举起那本杂志,读着那诗的一节:
“我们该举起喇叭,吹动被压迫大众的进军?
或是俯伏在维娜丝像前歌颂她的圣明?……”
批评家追问他的维娜丝是哪一个。白华正难于回答,恰在这时,他的目光与另一目光相接触了。他吃了一大惊,他再一偷偷地打量,那坐在远远的一个华贵的妇人,不正是他从亭子间窗口瞻仰过的维娜丝吗?他正想着的时候,他的朋友 X 走过来轻轻地告诉他,一位女士很爱读他的作品,愿意同他谈谈话。他只好随着他的朋友见了她。她在许多好奇的视线下,很自然地和他倾谈。在棕榈的掩荫下,雪茄的烟雾里,这使我们的诗人好像到了神密的殿堂,炫视着难名的宝物。他起先有些狼狈,挡不住她的周到熨贴的言动,但这又使他感到非常愉快。
“你是北边人?”
“我是很北很北的人。我们那儿从前是出马贼,现在是出义勇军。”
“可是也出诗人,对不对?我很欢喜北方,特别是北边人,他们都是那么爽直的。人们都应该爽直、干脆,不是吗?”
“对哪!——我很愿意晓得您是哪地方人。”
“我吗?”她笑了笑,“我是你诗上所写的出明珠和荔枝那国里的人。
你到过广东吗?”
“没有。可是我时常梦见那儿。我想什么时候总要到那儿去看看。不过我又怕去那儿。您知道事实时常会同梦想两样的。”
“唔哼!”她作了一个短短的回想,“对哪,你珍爱你的梦想吧!人生好像一个梦,”她吹了一口烟,注视着那缥绕的烟圈儿自语道,“好的梦你望它长,但它时常是很短的,因此更值得珍爱它。你说对不对?”她脉脉地注视着他。
他避开她的视线。
“你怎么不望我,你怕我吗?我可不是狼啊!”她哈哈地笑了。
他也望着她会心地笑了。
接着,她问他同住的那个人是谁,问他写作的近况;说她独自寄居在这里,要他有工夫时去找她。他们的话,给那晚主席的致词扫断了。……
他要走的时候,她说她可以顺便送他。于是他坐了她的汽车回来了。
三
白华回来,非常兴奋地写他的诗,无疑的,那样的女性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不能不使他感到一种新的刺激。他望望那对面的窗子,屋里的电灯虽然亮了,可是窗子却没有打开。他此时好像诗思泉涌,但又无从着笔,他写着:
“东方的维娜丝啊,接受你臣仆的忠诚!”
当他努力构思的时候,他隐隐听得了二楼亭子间里的呻吟声和叫唤声,似乎是阿凤母亲的病厉害了。他悄悄地从地板洞里张望,正是这一幅惨景:
阿凤替她娘捶着、揉着。这自然减少不了这不幸的妇人的痛苦,反陡然增加了她的酸辛。
“孩子,怎么得了,娘痛得没有主张了。”
“我不是说么,娘这样病了还要做工。”
“不做又怎么样!”她呻吟着说。
“明天一定得去看医生。”
“医生?别说那些了。医院哪里是为我们开的。……凭着娘吃的这些苦,娘早不想活了。不放心的就是你。……我只生你一个女儿,只想把你教育好了,我也吐一口气。……可是可是,这毕竟是白指望的。……”
“妈妈……”女儿只是吞声地哭。
“我只想活着一天,挣扎一天,可是娘没有力量了。娘这一点怎么样也不瞑目。……我死了,你想法子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