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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令刑、户、吏三部会审,出了这般塌天的祸事,金京河道衙门首当其冲,一干人等全部打进死牢候审,云娘闻听此讯便当场昏死倒地,按照律法,只要进了死牢的人,还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若说公鸡下蛋或有其事,要说喻梅勤贪墨工款是绝无可能,他是出了名的不沾锅,素有清廉的美誉,说给谁听谁也不信。
出事的当日,槿蕊便去找迟修泽,喻梅勤是外乡客,在京城无亲无戚,朝里也没有关系,唯今能依靠之人只有迟修泽了,槿蕊让他想法子为喻梅勤洗冤平反,毕竟迟尚青同为主审官员,他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有了这层关系便好办事,何况他本就清白无辜。
然则事情并不如槿蕊想像的那般简单,迟修泽每翻看一页案宗,心就往下沉一分,看着纸上列出的数字是令人心惊肉跳,足见人心的贪婪堪比那万丈深渊不见底。
近二十年来,朝廷每年都下发百万两的修河款仅有三成用在了修河护堤,其余千万之巨不知所踪,案子牵联之广、内情之复杂,翻遍史书,亘古未闻,而河道衙门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推得干干净净,摆明让河道衙门扛下所有的罪责,喻梅勤虽没拿过一份一厘,却是百口莫辩,他身处其中旋涡之中,恐是凶多吉少。
槿蕊捺着性子等了几天,再也等不下去,家里乱作一团,云娘忧心喻梅勤的安危,一天只进食一餐,槿蕊怕她的身子扛不住,便上门询问进展,“案子审得如何,对我爹有利吗?”
迟修泽见她进来,抬手合上案卷,“不好。”
“这是我爹的笔录案卷吗?快拿给我瞧瞧。”槿蕊眼尖,伸手便要拿,虽说与喻梅勤的感情不亲厚,真出了事,平日里他的好处又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毕竟还是相处了九年多的光阴,养育之恩,教导之情不可抹杀。
“不可。”迟修泽按住她的手,把案宗收入书格之内,他是沾得父亲的关系才能查阅不该看的东西,公归公,私归私,不能再向他人示眼。
槿蕊火气腾烧起来,拍案拔高音量吼道:“为什么不让我看?!”
“你一页页看慢,我说给你听岂不更快。”
槿蕊觉得有理,急声道:“那你简单说说我爹的案子最新的情况,上头会怎么判?”
迟修泽三言两语便把大致的情况说明与她,河道衙门的同僚还是不撒嘴,咬死喻梅勤也分了赃款,槿蕊听了是头发晕脚发软,“我不信,我爹迂腐刻板,清白两字看得比性命还重,绝对不会与这些贪官同流合污,这些可恶的恶人,侵吞了公款,如今报应到了,死了还要拉我爹垫背,我要诅咒他们祖宗十八辈。”
迟修泽抚声回道:“你不要太过着急,我相信你爹的人品,案子尚在审理当中,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我怎么可能不急,他是我爹啊。”想起日夜垂泪的云娘,槿蕊低低道出今日登门的真实来意,哽咽道:“甫华,我求求你,你想想法子,安排我们跟我爹见上一面,让我娘给他递两身干净衣裳,喂两口热汤热饭,让他们说两句话,宽宽她的心,好吗?我娘不吃不喝,她身子底本就虚,只怕爹的案子没有审清,她的身子就顶不住耗,爹可是她的天啊。”想起云娘,不觉潸然泪下。
“别哭。”虽知不可为,却无法忍拒绝那双水盈盈的眼睛,迟修泽轻轻拭去槿蕊的泪水,满口答应:“且容我试试看,若安排好了就给你去信,但是有个条件,只要……”
不容迟修泽说完,槿蕊激动的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袖子,仰面道:“漫说一个条件,只要能见到我爹,就是十个百个条件我都答应。”
迟修泽摸摸她尖下巴,就几日不见,眼见着又瘦了,柔声道:“留下陪我用午饭。”
“你脑子想什么呢!”槿蕊一把打开他的手,瞪眼斥责道:“这都火烧眉毛,我爹命在旦夕,我娘躺在床上,你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无关风花雪月,是为了你的身体。”迟修泽不恼,执意再抬起她的下巴,“再急也不差这点时候,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撑住,你要是再累倒了,谁来照顾你娘,给你爹跑腿呢,这案子不是一时半刻能审结。而且我天天为你跑刑部,腿都跑细了,就冲着我受得这份罪,难道陪我吃顿吃也不该吗?案中的细枝末节也可以边吃边说,岂不两全齐美。”
“那……好吧。”冲着细枝末节这四字,槿蕊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自喻梅勤出事,槿蕊确实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迟修泽左一筷,右一勺,把碗堆得老早,但是心里揣事,又惦着云娘,面对美味佳肴是食之无味,问了七七八八,胡乱嚼了两口填了肚子,正欲启口辞别迟修泽回家,把有机会与喻梅勤见上一面的好消息带给云娘,没想到,乔柔步履款款的进来了。
乔柔是聪明的女子,听见了抹翠的良言忠告,一是勤学厨艺,二是苦练捶背拿肩的指法,想让迟修泽的五脏庙和身体离不开她,尤其在后者下了大功夫,想用指间的千般温柔,万般体贴笼住他的心。
她拜了高人习得一套穴位脉按摩之法,以槌、揉、弹、擂、扳、担、按、搓、压、提、捶等十几种不同指法,不但能解乏消痛,还能怡神养气,只是手技尚未精进,故暂时还没拿出手,只是性子骄傲的她不愿向槿蕊低头,依旧不愿与槿蕊交好。
“公子,尝尝我做的鲥鱼汤,看合不合你的胃口。”乔柔把紫砂盅罐轻轻搁在迟修泽桌前,掀开盅盖,顿时鱼香溢满鼻,随及对槿蕊欠身陪笑道:“喻小姐,对不住,乔柔不知您今日会来,没有备您的份,多多见谅。”
笑声听是温柔谦恭,可那双骄傲的眼睛骗不了人,里面写着忌讳和厌恶,女人对这方面的直觉是天生,只需一眼即能知晓。
槿蕊不答言,轻摇额首。
迟修泽看见乔柔缠着白布的左手食指,白布上血渍斑斑,问:“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剔鱼鳞时刮了一刀。”乔柔连忙把手指背在身后,幽幽道:“比起公子的身体,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论长相,乔柔是资质平常,可是若以手来论美,那乔柔也称得上是各中翘楚,徐老曾夸她手如柔荑,指如青葱。
她在徐老家里不曾做过粗活,这几月忽然对汤汤水水起了兴致,任人劝说不听,这会又伤了手,怕不好在徐老面前交待,迟修泽皱了皱眉宇,不悦道:“你打定的主意从来不改,我是劝你不动,只是瞧着血渍,伤得不轻,怎么也得好痊了再下厨吧,你应该比别的姑娘家更爱惜自己的双手。”
“多谢公子关心,乔柔记住了。”乔柔眼尾含着感动而甜蜜的笑,然后不留痕迹地扫过槿蕊,拧眉忧道:“喻小姐,乔柔听说您家的事,心里焦急,却不能分你分担什么,望你宽心保重身子。”
装出矫情的可怜模样也就罢了,这会还提起喻梅勤,她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幸灾乐祸,槿蕊胸膛起伏了,鼻息重了,拳心攒紧了,处在生死关口,根本没有心情与乔柔斗小心思,回回来问喻梅勤的案子,她回回出现在跟前,碍她的眼,刺她的心,非要这么落井下石吗?今日已是忍无可忍了,胸中郁结之火正无处发泄,正好拿她撒气,探头望了望,舔舔舌头,“好香啊,闻到这鱼汤觉肚子饿,乔柔姐姐的手艺真好。”
迟修泽只愁她不吃,见此,二话不说,便把鱼汤推到槿蕊面前,温声道:“既是饿就多吃点,全给你。”
乔柔见此情景是心中酸楚,万般不甘,别看是小小的鱼汤,光光刮鳞剔骨就花了半个多时辰,又用文火褒了两个时辰,就是喂了狗不愿意给槿蕊喝,只是她不能出言制止,眼色立时黯然,咬着下唇垂下了头。
只是槿蕊如何会喝她做得汤,舀一口兴冲冲的喝下,又急急吐回盅罐,伸着舌头煽风,直喊好烫!好烫!煽动手腕间打翻了瓮罐,鱼汤不偏不歪,就摔在乔柔脚下,要不是乔柔反应机灵躲地快,否则就溅污了她的裙裾。
“哎呀,乔柔姐姐,真是对不住。”槿蕊连忙起身,假模假样的赔不是,心里甚觉惋惜,要是再便大点劲就好了,“我最近老是慌手慌脚,白白浪费了这鲜美的鱼汤。”
“不碍,不碍。”乔柔真是笑比哭还难看,咬着牙回礼笑道:“又没弄脏衣裳,我们做丫头的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还是先管管你的舌头,烫厉害了吧,漱漱口。”迟修泽扶回槿蕊,倒了一杯茶,用嘴吹凉递给她,“不过就是一碗鱼汤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公子慢用,我去叫婆子来打扫。”给自己喜欢的人熬得鱼汤何止是普通的鱼汤,那更是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