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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白] 杨振宁的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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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虽然清苦,知识的养分却是相当充足的。
    一年级,授普通物理学的是赵忠尧;二年级,由周培源教力学,吴有训教电磁学;以后,由张文裕教原子核物理学。吴大猷和王竹溪分别指导他完成了学士和硕士论文。一年级必修国文课,教杨振宁国文课的老师是著名诗人、作家朱自清、闻一多,语言学家王力、罗常培。特殊的年代,西南联大成为拥有二十世纪中国最杰出的科学家、文学家兼教育家的群体。
    王竹溪教的是量子力学——二十世纪物理学的伟大成果,被他提要钩玄,条分缕析,讲得明明白白。后来,杨振宁赴美在泰勒门下读博士。泰勒的风格是海阔天空,讲量子力学时常把学生讲得云里雾里。他一旦发现杨振宁皱眉或摇头时,便知道自己把话扯远了或“走火了”。
    1944年夏天,杨振宁考上了官费留学美国。当全家人在欢呼时,只有母亲悄然坐在一旁织毛衣。她说,我早就料到我的大儿肯定考得上。你们看,这件毛背心就是给他织的。
    1945年8月28日,父亲独自一人送杨振宁。先乘黄包车到拓东路,然后换乘去巫家坝飞机场的公共汽车。上车后还能看见父亲在车下挥手,不一会儿,父亲便被送别的人挤到远处去了。车上同去美国的同学很多,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气和飞行路线上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车还没有开。突然,有人拍拍杨振宁的肩膀,让他看窗外,他一看,愣住了——父亲还在那里等!
    穿着灰长衫的父亲,在那一瞬间,刚转过身去,脸背向汽车,肩在抽搐着,分明在抹泪水。6岁时,父亲从美国留学归来,转眼17年过去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学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瘦弱、苍老?才49岁呀,父亲,你的后背就有些微驼,头发也已花白,全然不像49岁的人哪,父亲!“七七事变”之后,一家人从北平逃到合肥老家,由于清华南迁长沙,你一人在长沙教书,日夜担心着家人的安危——母亲刚生下小弟弟,又是小脚,拖着五个小孩怎么跑警报?学生们说你一夜急白了头,我知道,那白发,是为家难、国难而生的呵!
    杨振宁大喊着“爸爸——”,热泪喷涌而出。汽车开动了,父亲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从1945年到1971年,26年过去了,多少次想起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背影》,父亲的背影多少次重现在梦中?
    热腾腾的故土,亲人们朋友们熟悉的身影,正扑面而来。
        三、依然没有答案
    北海公园的盛夏,绿云拥白塔,柳风送荷香。邓稼先、许鹿希夫妇在古色古香的仿膳设宴招待杨振宁、杜致礼夫妇。在这之前,当中国政府请杨振宁写下他想见到的人的名字时,杨振宁写下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邓稼先!
    一见面,杨振宁就注意到了,邓稼先饱经沧桑的脸上不时流露出倦容,加上被大戈壁的风沙烈日染黑的皮肤,已让人感觉到“中国的奥本海默”的艰辛。
    直到邓稼先死后,杨振宁才知道,他无意中帮了老朋友多大的忙。
    在北京,凡经历过“文革”的人,谁不记得,搞核工业的二机部和研制核武器的九院一共数万职工,分成两大派,杀得天昏地暗。大混乱,从北京乱到遥远的实验基地。那里是缺氧的高原,缺水的荒漠,缺暖意的“工号”,缺阳光的地窝子,惟独不缺少动乱的病毒和高烧的狂人。邓稼先不顾处境艰险,曾走到杀红了眼的两派中间,两眼含着热泪去劝说:“请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以大局为重,马上上班——我们要赶在法国之前爆炸氢弹。”在杨振宁来华之前,基地已处于极度混乱之中。正是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邓稼先得总理电召回京会客,周总理才从他那里了解到基地的真实情况。在周总理亲自干预下,基地里暗无天日的局面终于结束。
    稼先的笑容依然是那么纯真。他夹了一块烧排骨给杨振宁:“在美国,我老觉得吃不饱——每次吃牛排,你总把大的一份让给我。”
    “那是我的胃口不如你嘛。怎么样,现在还有那么好的胃口吗?”
    “现在差多了。”
    随后,两位女士的笑谈使气氛更加活跃,轻松。
    许鹿希说:“稼先从来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孩子的。有一天,我值夜班,一再叮嘱他早点回家,管管孩子,可他那天又是很晚才回家。大门早关了进不去,一帮学生硬是托举着把他推上围墙。走到家门口,看见两个小孩蜷缩在门口,心里犯嘀咕,谁家的小孩跑到我家门口来了?走近一看,是自己的娃娃——他这才想起,娃娃没钥匙,进不了屋,娃娃还没吃晚饭呢。那一年,女儿才六岁,儿子才四岁。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憨厚的邓稼先忙做检讨:“那是我犯的一次严重错误,追悔莫及,追悔莫及!”
    在众人的笑声中,杨夫人杜致礼——老朋友叫她“肚子里”——也娓娓讲述了她和杨振宁的一段故事:“有一次,光诺打球,伤了脾脏,流血不止,立刻送去医院开刀。振宁那时在波兰讲学。当时,我心里怕极了,真想让振宁回来,后来一想,他回来能做什么?”
    “他总能安慰安慰你,壮壮胆嘛。”医学教授许鹿希说,“脾脏大出血是相当危险的。”
    邓稼先打趣说:“疲乏时,让他给你唱唱歌,给你宽宽心。”
    “肚子里”和杨振宁会意地大笑。见许鹿希有点莫名其妙,邓稼先忙解释道:“振宁从小就喜欢唱歌,会唱不少英文歌、中文歌。 走路唱,骑车唱,教室走廊里唱。他大弟振平告诉我,有人不喜欢他哥哥唱歌,故意说,你们认不认识杨振宁?嗨,连杨振宁都不认识呀,就是那个唱歌唱得最难听的人!”
    一阵阵笑声中,老友都变得年轻了。
    杨振宁提出了大胆的建议:“稼先,你去借两辆自行车吧,我们往清华、北大、圆明园兜它一大圈——找一找咱们从前玩耍过的地方,从老气象台的那个坡上冲下来。”
    邓稼先当即反对:“你怎么就忘了,那一回,你骑车在金鱼缸中间玩花样,车上还搭上振平,结果栽了,把振平额头上撞了个大口子,血直往外流,把我们都吓呆了。后来,我们把振平送到医院,你给振平买金钱酥,哄他别给爸爸讲。结果呢,伯父还是知道了,把你狠狠骂了一顿……这回,你要是摔了跤,我没法给七亿中国人交待呀!”
    杨振宁勇敢的骑车计划在女士们的笑声中被否决。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中国的原子弹上。
    “你说我们的大炮仗?”邓稼先显得很自信,“我知道,国外有各式各样的猜测。”
    “最近有一种新的说法,是美国人Joan Hinton——中文名寒春的帮助了中国的原子弹工程。寒春曾经是费米的助手。”
    邓稼先略微皱了皱眉头:“寒春?我觉得没有她参加。”
    既然不是美国人帮忙,更不像是苏联人帮忙,那么,中国的原子弹和氢弹是谁制造出来的呢?七年来,困扰着杨振宁的问题就要得到明确的答案了。
    邓稼先却神秘地一笑,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需要证实一下。”
        四、泪飞顿作倾盆雨
    早晨,杨振宁走出宾馆,在林荫道上散步。
    上海的早晨是紧张的,满街是行色匆匆的人们。转进一条弄堂,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小食店正在炸油条。顾客们或坐或站,喝着热腾腾的甜豆浆,嚓嚓有声地大嚼着又脆又香的油条。哦,久违了的中国早餐!吃腻了宾馆的西式早餐,杨振宁不假思索就坐下来,要了一碗豆浆两只油条。
    杨振宁刚用筷子夹起油条,还没来得及朝嘴里送,服务员大嫂突然冲着杨振宁吼起来:“同志,粮票?粮票有无呐?”杨振宁瞪大了眼睛:“粮票?什么,什么粮票?我不是付了钱吗。”“侬神经有毛病呐?没粮票,吃油条,勿来塞!”说话间,服务员大嫂把杨振宁面前的两只油条端走,把一毛二分钱扔在桌子上。
    所有顾客的眼中都写满了惊奇——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像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那种惊奇——这个人居然不知道中国人吃饭要粮票!
    杨振宁不知怎样离开那令他十分尴尬的小食店的。这一次极不愉快的经历令大物理学家思索:在中国,粮食非常有限,人们过着与外部世界完全隔绝的生活。而要在这样的条件下造出原子弹,稼先,你太艰难了!
    8月16日夜,上海市革命委员会设宴为杨振宁夫妇饯行。在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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