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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颤巍巍地用便当盒里准备着的老檀木筷子夹起一片粉红色的半透明物体,用小碟子盛着放到鼻前闻闻,香,但香得难辨调料,更难辨原料,她只得很农民地向张慎绮讨教,“这是啥?咋做的?”
一个主厨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餐餐都做不重复的菜,故而那片未名之物,张慎绮自然是吃过的。大概还不止一次两次。但张慎绮在打开自己那份便当之后,只是皱着眉歪歪头,左想右想好几秒之后才答:“不知道,反正是酸甜味道的凉菜。”接着,她也挑起一片,却是直接往嘴里塞,“嗨,怎么做菜那是厨师的事,我们不用管。搭理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拿老祖宗的话讲,太跌份儿了。”
由于家庭原因,加之出国时间较早,张慎绮原本在中文的语言表达上更倾向于书面化,程式化。可在基层混迹一段后,她那口语可算鸟枪换炮了,连“跌份儿”这种接近俚语词汇都能顺溜地带出来,且还学会引用老祖宗的话了——汪顾由此即可了解她与同事并不缺乏交流,而顺畅交流恰恰是密切合作的基础。能够合作的伙伴必然不会是怠惰的。张慎绮确实有在好好地干。这点,不用再怀疑。汪顾再一想,渐渐又琢磨出了另一种味道:锦衣玉食乃是表象,日进斗金不过尔尔,喝咖啡吃牛扒买名牌开跑车则根本不要拿出来丢人,敢情张慎绮那种老士绅式的迂腐做派,才是咱中国真正的贵族范儿呐!
学着、学着点儿——汪顾汗颜,随即也不管不顾地大吃起来。一对表姐妹就此沉默,整个办公室里回荡着奋力咀嚼的声音。待得一顿饭吃完,两人纷纷汗流浃背,可见味道当真不同凡响。
“Yummy~”张慎绮心满意足地仰倒向后,拍拍肚子,一副恨不能美死的样子,“想到今后都能好好吃午饭就觉得很开心,汪顾,你可千万别休假,不然我又得去吃食堂了。”
汪顾实在不相信张鹏山会真心地厚此薄彼到这种地步,且厚的还是她这个极可能对张家怀有巨大敌意的外姓人,薄的是张姓张出的亲孙女儿,便道:“你就别逗我了,你爷爷疼你们疼得心都要掏出来给你们熬汤喝。就算他真的对我特殊优待,那也是因为希望你们尽快成材。”其实汪顾啰里吧嗦这么多,只不过是要表达一个意思:厉亲善孤。也就是说当后妈的要对自己的孩子严厉,反去宠溺拖油瓶才是明智之举。
回望,封建社会刚刚过去百来年。封建思想莫说在老一辈人脑袋里,就算自诩新派的八零后九零后,尚且无法全然摆脱。重男轻女的原则已经在历史长河里发展了几千年,管你再什么科技爆炸社会进步都没用,它在那儿就是在那儿,绝不是这一百几十年革命能肃清的。你想,她汪顾是什么人?退一万步,她是张家的女儿的女儿。即便没有被送出去,单凭她不姓“张”这点,就算她再有能力,张鹏山也不可能真心希望由她来掌家。因为让女儿做主家姓就断根了,祖宗辛苦百年赚下的家业拱手让人——谁蠢?谁都不蠢。
汪顾只消站在张鹏山的立场上稍微想想,就能顺理成章地推断出,张鹏山这是用小恩小惠在拉拢她为张家的不肖子们谋福利呢。在可以预知的最后,他肯定会设个大局,弄出一个新的接班人来接手她所拓展的事业——就算不在他生前,这一战略思想也必将贯彻于他死后。毕竟她是不大可能有亲生孩子的。到时张家往她这里塞个张姓的优秀男孩,美其名曰“过继”,怕她“年老无儿女绕膝寂寞孤独”,“百年之后无人送终”,实际便是养虎夺权了。
要么怎么自打南宋朱熹整合出个《四书》并对其进行全民推广之后汉人就再难成就大气候呢?这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
本来由于体质问题,汉人在体力上就根本没有优势可言,所幸猴子祖宗积德,大多数汉人都有个勉强够用的大脑,却偏偏不争气,就爱把仅有的智慧都用在家事上——内耗占了消耗的绝大多数尚且乐此不疲沾沾自喜,还以为《大学》里“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多大的真理,逢人便说,生子必教,一定要按顺序将其落实到生活中去。实则汉人只要肯把动用在家事上的脑力分一半给个人兴趣和事业追求,合力之结果,中国恐怕早就顺着丝绸之路踏平世界了,哪儿还轮得到成吉思汗忽必烈努尔哈赤皇太极的子孙来奴役汉人数百年?
“汪顾哇,老实说,爷爷他最近真的开心多了。他应该是想弥补你,可又不知道从何入手,所以才破了他的清规戒律。”张慎绮从便当盒里取出支架牙线,一边捂着嘴剔牙,一边含糊不清地与汪顾扯淡,“他好几次想叫你回家吃饭,都跟我说了要我来请你,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说不用了,纠结得很。我们都认为他更年期了。不知道是第几度。今天早上还想亲自送早饭过来呢,结果六婶生气嘴急,骂他一把年纪了还犯贱,因为拿脚趾头想都知道你根本不愿见他,这才把他稳住了,表情好自卑,我没忍心看,赶紧跑出来了,结果整个办公室我第一名!”小妮子说到这里就变得激动起来,丢掉牙线,她咚咚跑到汪顾身边,一屁股坐到沙发扶手上,摇着汪顾的胳膊撒欢讨赏,“汪顾汪顾,我早上趁他们没来把办公室的窗户擦了!你至少要奖励我一件礼物才算好人!”
两只小鸟
汪顾不想收好人卡,但她想当好人。张慎绮要的东西很简单也很便宜,于是她立刻嘱咐秘书到公司楼下的7…11去,不消二十分钟就把给张慎绮的奖励买回来了。
“喏,要那么多毛巾,你难道还打算天天擦窗啊?”汪顾作郑重状,双手将一摞毛巾捧给张慎绮。张慎绮肃然接过,与汪顾颇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与汪顾极为相似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是在交接国旗。“我就是要天天擦窗。”张慎绮转身把毛巾塞进提包里。汪顾一瞧,小妮子居然连包都换成了平民货,看来已经抱定了与基层群众长期打成一片的决心。
午休时间过去,张慎绮把空饭盒留在董事长办公室说下班再来取,旋即大步赶小步地奔向电梯,生怕上班迟到。汪顾颇想将那饭盒占为己有,闻言不由有些失望。可一转念,她又想起自己早就阔得开怀天地宽一览众山小了,还要成天惦记人家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似乎不大像话,于是拍拍后脑勺,自我嘲讽地笑笑,拧头又扎进了M&A会议室。
外聘来的这组M&A专业人士大概在闲暇时间一直致力于广泛的企业资讯搜集,如今甫接到张氏任务就有上佳表现。各个层面的数据更新和整合只用了不到一夜时间,信息分析如火如荼地进行一上午,午后便有初期分析反馈交到汪顾手里。
然而汪顾对收购兼并这类事务的经验仍然不足,相当不足,专业分析报告若没人从旁讲解,她这个外行人便只能看看热闹,装装样子,憋一张好似便秘的严峻面孔,说是要带回办公司仔细研究,其实不过是回到办公室,趁着没人看见摸脸挠头而已——当然,她也并不是一窍不通的,只是通得比较有限,仅限于文字叙述那几页。至于数据条件的因到底能不能生成文字结论的果,这个最为关键的监管环节,她真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碰到这种事,按往常做法,她会直接打个电话过去求教师烨裳。
可今天不是闹矛盾了嘛,她一拿起话筒心里就膈应得好比揣了一堆工业废铁,乱七八糟的沉重,所以她决定创新一次,改为向周子儒讨教。
可惜,周子儒身为学者,虽然被张氏收编,却仍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时至今日,他已经在遥远的安哥拉待了三周,最快也得月末才能返回B城。汪顾要的是即时建议,鉴于保密规章,他坦言在现有条件下,自己不宜帮忙,但他仍然尽责地提供了可行建议,有三个更为高杆也更为合适的人选:张蕴然,张蕴矣以及张鹏山。
张蕴然是他口中的大买办,最擅长取舍和谈判,其眼光之毒辣,态度之坚决,相较师烨裳亦有过之无不及;张蕴矣是他口中的阴谋家,最擅长曲线救国,其思维之复杂,计谋之阴狠,也就比戴笠差一点;张鹏山是他口中的全才,没有最擅长,因为没有不擅长。其能力之全面,不仅体现在技术上,同时体现在策略上。在洋洋乱局中抓住实质正本清源的能耐,整个张氏,除了张蕴兮只有他有,可见其逻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