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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张氏与国代都是二道贩子一挂,以往只在流通领域咬牙较劲,旗下本无任何固有生产单位。师烨裳对成本控制的执念不可小觑地左右着两家大型代理公司的发展方向,她着意拉长双方战线,左手抓生产,右手抓流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品牌战略风云一起,两家势必在由诸多生产厂商构成的上游领域冤家聚头,到时不计其数的大小收购战在所难免,师烨裳等着看汪顾措手不及急中生智的样子——她不奢望汪顾能够将她击败,但在双方均表现出全力以赴的拼搏姿态时,她知道只要她肯给汪顾放点儿水,争取做到两分天下,汪顾就能一手抄了张氏那票说比做多的纨绔子弟,彻底肃清内部敌对势力,将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张氏变成汪顾的,完整的,团结一致的张氏。
这是一场硬仗,和它相比,之前两家针对市场份额的短期竞争不过是场小打小闹的热身赛而已。师烨裳觉得时机几近成熟,许多“小事”就都被她丢到脑袋后面去了。诸多“小事”中有时包含爱情,有时包含私欲,有时甚至包含健康和生命,毕竟师烨裳比谁都清楚,汪顾不是张蕴兮。身为个体,汪顾远比张蕴兮复杂得多,所以能够令她为之兴奋雀跃的事物,自然也比张蕴兮多得多。
事业是一样令人安心的东西,只有因种种原因放弃事业的人,没有从来不追求事业的人。人的动物性决定了人终身要为争夺地盘而厮杀警惕,此乃天性,不存在有无之分,只有多少只差。张蕴兮在水晶宫里当了一辈子公主,做个随心所欲的人尚且是富富有余,动物性自然剩不下多少。但又有几个人能活得像她那样呢?
师烨裳自问不能,那么汪顾就更不可能。
只有师烨裳看得见,汪顾工作,轻伤不下火线,尽管初相见,汪顾烧晕在浴缸里,转天,师烨裳还是看见她精神矍铄地出现在公司,用她独有的小聪明气定神闲地与一干油条大打太极;自汪顾接手张氏,她虽明知自己没有每天准点上班的必要,可她仍然坚持朝九晚五,就算明知无事可做,她也会趁机去往基层了解民生民怨,做一些看似琐碎,其实更能巩固事业基础的事情;汪顾喜欢在她面前得意洋洋地邀功臭屁,大概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情侣间的情趣,也有人认为此乃汪顾乐天知足的天性使然,但这反射出的正是一种由成就带来的满足感,没有追求,便不会有满足,瞎了狗眼的才会把她看作是满心情爱的小女人,若非有着相关强者崇拜的思想,她怎么会傻得千挑万选偏偏就瞧上了一个自私滥情、乏味呆板、醉生梦死、小肚鸡肠、厨艺垫底、家务无能的病秧子?
事实证明,崇拜某领域强者的人,大多有着成为相同或相关领域强者的欲望。
师烨裳一贯承认,自己除了在工作方面略有所长,其余,堪称一无是处。至于相貌什么的……汪顾又不是没见过美女,倘若她师烨裳空有一副好皮囊,汪顾是决不会与她谈“爱”的,就算谈到“爱”,也决不会往携手白头的方向去。
综合以上证据,师烨裳得到的推论是:汪顾不会为爱生,为爱死。爱情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却绝不超过四分之一。即使她一时被苦求不得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旦缓过劲儿来,事业就还是她的主心骨。否则,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奔忙,那些依依不舍的揉眼离床,那些火冒三丈的批评埋怨,那些抓耳挠腮的困惑为难,岂不是都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娱乐?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靠这些娱乐?师烨裳在张蕴兮身上就从没发现过这种娱乐方式——对出身豪门的张蕴兮来说,事业是爱情的附属品,她既然可以为了让师烨裳高看一眼将心血尽数倾注于事业,就可以为了陪师烨裳周游世界将心血尽数投入于玩乐。
若不为守着当时还在张氏学习的小情人,她根本不可能勤勉有嘉地天天回公司报道,但饶是如此,让张蕴兮像汪顾这样星期一至五自动自觉地按时上班,准点开会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她是一定要睡到自然醒的人,时常一觉醒来就该吃午饭了,除此之外,有新鲜事物的好玩地方总少不了她,她踩点回来必然就要拉着师烨裳前去,不尽兴不回程。
有一次,师烨裳逗她说她要再这么贪玩懒惰下去张氏非完蛋不可。她嘿嘿一笑,想也不想张嘴就答:“由得它完蛋嘛,反正我有你。你聪明能干,又是个死心眼,我要是落难,你肯定会养我养到天长地久的,一想到我人老珠黄也还是过着少奶奶的日子,我都求不得它快点完蛋了。快来抱抱,让我亲亲我的长期饭票。”
师烨裳对她的答案不感意外,也毫不怀疑。张蕴兮就是这么个货。天生天养的败家玩意儿。她不玩乐都对不起老天爷的恩赐,会遭雷劈。零一年,也许正因为她殷勤太过,总是绞尽脑汁东奔西跑地为师烨裳准备半年之后才能送出的生日礼物,老天爷看她这几年不干正经事儿光浪费资源,且有着愈发劳累之势,最终就忍无可忍地借着一场911把她收回天国享福去了。
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放在张蕴兮和汪顾身上看,此言不虚。显见的是张蕴兮专攻败家,汪顾专攻建设。之…梦…整…理,于是无论汪顾之前多么羡慕张蕴兮那种大小姐能够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然而当真实现了,她还是脱不开小白领的执着,或者说野心——世界上野心最旺盛的两种生物,一种是大学生,另一种就是小白领——日日奔忙在工作与爱情之间,如此强迫症一般的行迹,在师烨裳眼里,俨然就是富有事业心的表现。
爱情是事业的一种。至少师烨裳是这么认为的。先别急着说她荒谬,更荒谬的还在后面。
自幼母爱缺乏父爱过剩,顺理成章地形成了一整套男性化逻辑思维方式,以至于难免显得有些一根筋的师烨裳,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持有的是某种男性主流爱情观,而且还是大男人主导的爱情观:爱一个人,就要从大方向上为她着想,不应避重就轻,过多地去关注一些爱情里不可避免的小情绪,因为那些都是插曲,终会过去,唯有成就她所希望成就的,成全她想要的自己,才是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
半开的窗户间,墨黑色的秋夜凉风夹着威斯敏斯特报时曲幽幽飘入,远处钟楼咚咚两声钟响,凌晨两点了。
“我想什么呐?”师烨裳突然瞪大眼睛,见了鬼一样错愕地盯着将近三小时都没翻过一页的意见稿,过了好几十秒,她终于回过神似地皱起眉头,眨巴眨巴眼,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工作时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明明是为了门当户对才逼她上进的,怎么越想我还越崇高了?这是要当圣母啊?”
她喃着喃着,不知为何就想起汪顾挂电话之前说的那句话来,随即又用平缓安慰的语气和干涩黯淡的笑声安抚自己道:“呵,她只是送个加班夜归的下属回家而已,这很正常,我也总干。”
…… ……
师烨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种唯目标是从的理智。
张蕴兮让她快乐地活着,她便以活着为目标,活着。现在她要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就必须强迫自己忘记那夜,在她被呕吐感催醒,急匆匆拔掉针头打算去往隔壁洗手间清胃时,无意中听见的对话,也必须强迫自己对汪顾的日益冷淡熟视无睹。
当然,她并不是不知道只要她对汪顾说一句“我爱你”,一切就都会回到之前的轨道上,甚至可能比之前更美好,更甜蜜。但她同时也晓得倘若自己在汪顾面前坦诚了这份逐渐明晰的心情,那么她便一定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做出一件能把汪顾伤得体无完肤的浑事:梦里梦外,对不同的人说,我爱你。
汪顾猜得没错,这就是她戒酒少眠的原因。
如果说之前她只是不敢醉酒,不敢入睡,那么她现在连发烧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