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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自己明天会死,很多人其实都和他一样。
所有的一切和他无关,但是他必须要死,只因为他有那个弑君大哥,这是不是嘲弄,这是不是捉弄?他痛恨这世上唯一的大哥,他这时候恨不得想掐死这世上唯一的大哥,可他现在已近全身无力,他甚至不能掐死一只蚂蚁。
他的声音终于低微,他的举动终于僵硬,他不等挨上那一刀,他的生命已渐渐逝去……
宇文化及也没有去望弟弟一眼,他只是端着酒杯,望着孤灯,似乎那里有一辈子看不够的美景。窦建德果然仁义,在他临死前,给了他好酒好菜,他要珍惜这顿酒菜。
酒有说不出地美味,菜有荤有素。宇文化及慢慢品尝,突然两行眼泪流下来。因为他蓦然发现,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是食不知味,可终于有一天知道了,却是最后一天。
牢门咣当声响。裴矩缓缓地走进来,宇文智及奋起最后一丝气力,扑到囚牢前,嘶声道:“裴侍郎,救我!”
裴矩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宇文化及的牢笼外,沉声道:“圣上……我来了。”
“圣上?”宇文化及微笑了起来,“裴侍郎,你真有趣。”他自己都不记得称帝过。偏偏裴矩还记得。他说过当一天皇帝也好,结果他就真地当了一天皇帝,可第二天就要被人砍头。这时候裴矩称呼他圣上。已是最辛辣的嘲讽。
裴矩风度依旧,却没有什么笑容,只是道:“老臣已经竭尽心力,到如今害圣上身死,百死不能恕罪,可……”宇文化及端着酒杯,含笑截断他的话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矩不解道。
宇文化及缓缓道:“你为什么要逼死杨广……逼死杨杲……然后……逼死我?裴侍郎,我发现你真的深不可测。三代君王死在你手上,你也算足以自傲了。”
裴矩不语。宇文化及突然敲敲脑袋,“我忘记了,应该是四个。当初杨广登基地时候,裴侍郎也出了力呢。说不准杨坚之死,也有裴侍郎的功劳。”
裴矩沉声道:“如果说这些能让圣上舒服些,圣上大可一吐为快。”
宇文化及握着酒杯,手上青筋暴起,还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当年家父死时。裴侍郎为我出谋划策,我一直都是心存感激。可人要死了,脑筋不知道为何会很清楚。我突然觉得你不是帮我……而是想要害我!”
“最少你现在还活着,最少当年若非化及苦苦哀求老夫,老夫也不会犯下欺君之罪。只是想着救人一命,哪里想到……”裴矩叹息道:“我理解圣上此刻的心情,我甚至恨不得,能以身代替……”
宇文化及笑的流泪,“说的好。说地真好!我真希望窦建德能够听到这句话!我活着。好像比死还要痛苦,若当初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倒宁愿当初就去死。裴侍郎,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裴侍郎,让裴侍郎如此待我?难道到我最后一刻,你还不肯让我明白,你真的如此狠毒?”
“明白什么?”裴矩皱着眉头问。
“我现在知道,我们就算投靠杨善会,亦不过是苟且残喘。天下大事已定,我们离开江都、取东都、占魏县、去武安,招招错棋。十数万江都军一朝散尽,到了今日的下场,可以说是你一手策划。我真的不明白,我现在都看出这条路绝对走不通,裴侍郎没有看不出的道理?可你还是鼓动我走下去,走到今日的结果。依你的能力,蛊惑大军杀我并非难事,当初司马德戡造反,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我就必死无疑,可你偏偏救了我。依你的能力,就算带江都军投靠西梁王、长乐王、山大王都是没有问题,可你偏偏谁都不投靠,到如今终于落到窦建德手上。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么糊涂地事情?裴侍郎,我要死了,求求你,告诉我原因,好不好?”
裴矩叹息道:“圣上,任何人到你这地步,都会疑神疑鬼,老臣做人,可用八个字来形容。”
“哪八个字?”宇文化及急切问道。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裴矩肃然道。
宇文化及先是愕然,然后是手上青筋暴起,浑身发抖。
裴矩正色道:“圣上,我知道你心情不佳,可换作任何一个人是老夫,做的只能和老夫一样。老夫鞠躬尽瘁,出谋划策,不过是尽人臣的本分。圣上要怪,老夫只能听着,可我想若有杨将军,再加上江都军数万,说不准能击败萧布衣……反败为胜……但是你突然杀了隋帝……自毁长城……那真地人力难挽。”
“裴矩……**你十八代祖宗!”宇文化及望着裴矩的一张嘴,终于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劈手将酒碗掷了出来。
他厉喝一声,四壁的油灯都是明灭不定,裴矩慌忙闪躲,可酒碗来势很快。他终究还是没有躲开。
只听到哎呦声,接着啪的一声响,裴矩已被酒碗砸中了胸口。酒碗落地,一声脆响。牢房咣当声响,宋正本已经冲了进来。宇文化及冲到囚牢前,嘶声道:“裴矩。你这个杂种养的,害我到今天的地步,你过来,你过来!让我掐死你!”
裴矩酒水一身,满是尴尬,宋正本见到,慌忙先拉着裴矩出了牢房,牢房中只余宇文化及凄厉的喊叫,“窦建德。不是这样,我没有弑君,我没有弑君!杨杲不是我杀的、杨广不是我杀地。这两个人都是裴矩杀的!”
咣当一声大响,铁门隔断了内外,亦是将宇文化及的嘶叫割裂,宋正本笑道:“裴侍郎宅心仁厚,可遇到了条疯狗。”
裴矩苦笑,“任何人到了这种地步,只怕都是一样。”
“裴侍郎辛苦了,回去换件衣服休息吧。”宋正本道。
裴矩点头,缓步向行馆走去。背景孤独。宋正本盯着裴矩的背影,过了片刻后,向窦建德的行宫走去。
窦建德为人简朴,行宫说的好听,却也不过是间大房子而已。
这次击败江都军,虽算不上什么成就,可获得地珠宝倒是极多,窦建德一件不留,除了留下江都群臣的盘缠。尽数分给了手下。
房间内,窦建德角落坐着,对着孤灯,见宋正本走进来,轻声问,“如何?”
宋正本皱眉道:“启禀长乐王,宇文化及疯了,他只想把所有的罪名推到裴矩地身上。”
“那他们说了什么?”窦建德问。
宋正本摇头,“微臣不知。不过苏将军一会儿就到。”房门一响。苏定方推开了房门,“长乐王。宇文化及是个疯子……我方才听的一清二楚,裴矩并没有什么问题,想必宇文化及想拉裴矩同死。”他把牢房中发生的一切说了遍,竟然丝毫不差。
窦建德认真的倾听,一直到苏定方说完,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苏定方说完,窦建德才问,“你等是何看法?”
宋正本道:“宇文化及已经丧心病狂,让人齿冷。现在谁都知道,杨广是因他而死,裴矩并不在场,他却尽数推到裴矩的身上,简直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种疯子,我们何苦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苏定方接道:“凡人做事,总得有个理由。江都军数战皆败,在我看来,一方面是思乡心切,不得不反。可他们畏惧萧布衣的手段,不敢前往东都,只能苟且残喘,兵败前往去找杨善会,亦是无奈之举。若是你我,穷途末路,恐怕也想不出更好地方法。”
窦建德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长乐王,那我们如何处置宇文化及呢?”两个手下异口同声的问。
窦建德摆摆手,轻声道:“斩了吧!”启,牢房中,关着几个要死的人。宇文智及早就痴痴呆呆,宇文化及在铁门关闭后不久,已经停止了喊叫。
他努力了,他也放弃了,他发现比起裴矩和萧布衣,他只能用低能来形容。他本来想,就算死,也不会让裴矩好过,那一刻地恶毒膨胀地不可收拾,所以他要找裴矩谈话,所以他哀求窦建德,事情的真相远非他们看到地那样,他希望长乐王给他一个机会。
但是他错了,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他始终是个傀儡,是个木偶,只能在别人的安排下,要死、要活!
他现在真的有些精神恍惚,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这样的猜想,又如何能说服旁人呢?
带着镣铐走出了大牢,阳光明媚,可对于牢狱中的他而言,甚为刺眼。听着单调地叮叮当当落在身后,听着嘈杂的指责斥骂落在身后,眼前,影子晃过,化作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宇文化及跪在集市上的时候,嘴角浮出了微笑。
斜睨到厚背砍刀举起,光寒照人,宇文智及一声惨叫,再无了声息。宇文化及那一刻,平静非常,望着刺目的阳光和刀光,最后说了一句话,死了,还是傀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