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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陷入了沉思。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本校精神,发扬本校精神……”
嘹亮的校歌声震响天际,立青身着军服,意气风发。
“不爱钱,不偷生。统一意志,亲爱精诚。遵守遗嘱,立定脚跟。为主义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承先烈生命,发扬黄埔精神。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谨誓。”立青庄严宣誓,“谨誓。”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向第三期黄埔军官生授枪!”仪仗官发出响亮的声音,立青庄严地接过枪。
一排军号向天吹奏,号声嘹亮悦耳。
立青分到步科第五连六班,开学典礼之后,就举行了班务会。大家正襟危坐。
第一个站起来介绍的叫谢雨时,清瘦得很,他扯着嗓子喊道:“我,谢雨时,湖南长沙人,入校前系湖南湘雅医学院三年预科生。”真没想到瘦弱的身体能迸发出那么响亮的声音。
“哟,大夫!弃医从军?”一个叫吴融的军官生很好奇。
“能治病吗?”看来好奇的不止吴融一个,汤慕禹跟着问了一句。
谢雨时说话很谨慎:“比一般人略通一点儿吧。”
“行了,咱将来负伤不用愁了,有人救护。”穆震方带头鼓起掌来,大伙应和,也跟着鼓掌。
轮到立青了,立青站起来,扯扯衣角,把衣服抹抹直,清了清嗓子:“我,杨立青,入校前游手好闲,舅舅不疼,外婆不爱,狗都嫌。完了。”
一片沉寂,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立青同学还是有长处的,测绘出身,了不得!”说这话的是六班班长范希亮,“下一个!”
该吴融说了。“我,吴融,东吴周郎的‘吴’,其乐融融的‘融’,说来惭愧,我原是来为东家大少爷代考黄埔的……我录取了,他落榜了。”吴融说得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也难怪,他原是陕西师范生,家境贫寒,为了帮家里还债,就做起枪手,原想做“媒人”,结果自己成了新娘,真是阴错阳差呀。
范希亮严肃地告诫大家:“吴融刚刚说的情况,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外传,于本班名誉不利,接着来!”
穆震方:“我,穆震方,入校前,武昌铁路工人,粗通文墨,擅长扳道岔。就这点优点!”
范希亮竖起大拇指:“扳道夫可不得了,决定走哪条道,跟中山先生同行呢!”范希亮夸完,停了一下:“大家都说了,我也做个自我介绍。我,范希亮,被指定为六班班长,其实,我不想做官,我来黄埔本意是求学来的。”
唏嘘声四起,来黄埔各有各的目的,范希亮的动机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崇高。
范希亮补充道:“别不信,我说的是实话,本人入校前系老桂军十五旅旅长。”
大伙都惊得目瞪口呆:“旅长?那还不得少将?”
范希亮笑了笑:“没什么,广州的旅长多如牛毛,兵无实额,枪无实数,队伍零落,系统紊乱。我的那个旅,官比兵多,兵比枪多,枪比子弹多,完全是草台旅,所以我进黄埔,是来求带兵打仗的真学问。”
大家更加肃然起敬了。
吴融说:“不得了,自降身价,甘做普通学员。”
谢雨时点头:“你别说,咱六班卧虎藏龙,什么样的鸟都有。”
汤慕禹边笑边说:“该这么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年轻人就是容易自来熟,短暂的班务会顿时拉近大家的距离,立青也觉得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严肃的父亲、对他嘘寒问暖但总觉得别扭的梅姨、总和他犯冲的立仁、让他觉得心疼的立华,甚至那个被他误伤的林家小姑娘……这些都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快乐的开始不代表一直都会处于快乐的状态,新生训练开始。这一天,空荡荡的操场只孤零零留下了五连六班。区队长大喝:“你们,步科第六班口令声软绵无力,是没吃饱饭呢,还是裤裆里没那玩意?完全像个娘们!”
区队长的话真是刺耳,六班军官生们心中顿时燃起怒火,却都还是绷直了身体,站在凶神恶煞的区队长面前,听着他的教训。
区队长:“本区队长有责任教导你们,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懂得什么是口令,什么是军队队列生活中至高无上的神圣命令!”
范希亮静静听着,不发一言。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吴融和谢雨时怯怯的,唯有站得挺直,以期区队长将自己忽略。只有立青满不在乎,充满野性的眼睛挑衅地看着区队长,他可受不了别人这么训斥自己。
“小子,你给我出列!”区队长对着立青吼道,他绝对不能容忍一个学员对自己不敬,“你在藐视我!你的神情告诉我,你不服气是不是?!”
“我没有!”立青觉得有些冤枉。
话音未落,区队长大喊:“六班长!”
范希亮出列:“到!”
“下操后,关他一小时禁闭!”区队长怒不可遏。
立青又想解释,刚开口,都没发出声音,区队长接着喊:“怎么嫌长?那两小时,关他两小时!”
区队长虽这么说,立青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其他军官生倒吓得发起抖来,大家期待地看着班长,不知道他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空气凝固三秒,“是!”范希亮给出响亮的回答。
区队长很满意范希亮的回答,他终于有点缓和,重新面对六班全体军官生:“作为军官生,只要你站在队列中,就不允许你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动作,而只有长官的口令。口令是神圣的,因而决不允许你们把它喊得歪歪扭扭,软不拉叽!必须是斩钉截铁的,响亮的,果敢的,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又看向立青:“还是你,第三名,出列!”
立青标准地迈出队列。
“来!照我刚刚的要求,喊一嗓子给我听听!喊呀!给我喊!最简单的指挥口令!”
立青的嗓子像是黏了痰:“立正……向右看齐……”他又试了一次,竭尽全力地喊,这一次他把嗓音喊破了。
对着默默的六班全体,区队长接着训示:“你的口令必须像钉子一样,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现在就要做好准备!别以为它是一句简单的口令!”
晚上,立青关在禁闭室里,其他军官生就在露天洗澡冲凉。
范希亮默不作声地冲着,谢雨时、穆震方等讨论起白天区队长的事情,吴融冷不丁冒出一句:“别的班班长只是班长,唯独我们六班班长是旅长,出头的椽子。不整你整谁?关立青的禁闭也是杀鸡给猴看!”
大家都怔住了,对吴融刮目相看,虽然不知道是否符合事实,还是觉得他能分析到这点相当不容易和独到了。范希亮还是默不作声。
禁闭室里传出立青的声音:“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托枪——枪上肩——”
大家停止议论,目光投向禁闭室。
范希亮给立青送来一盆饭,铁门窗砰地开了一口子,范希亮探着脑袋说:“行了,吃饭了,这事不能全怪你!”
立青投以感谢的目光,接过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没看走眼,你小子是个好兵。”范希亮语重心长地说。立青停住吞咽,静静听着。范希亮继续:“既然当兵,那就得学会服从和忍受不公。凡事都是有技巧的,口令这东西,眼前得有对象,想象自己就是军团长,面前全是你的军团,怎么喊都有了,懂吗?”
立青似懂非懂地点头,嘴角挂着刚刚蹭到的米粒。
再说立仁,受楚材之命,准备去一个叫文华堂的地方调查。这个文华堂是胡汉民的堂弟弄的一个秘密沙龙,每晚都有粤军军官受他招待,据说还有很多来路不明的人混在里面,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立仁需要做的是调查出胡汉民到底想搞什么花招。
文华堂设在一幢临街的独立别墅里,立仁过去时,里面正灯火通明,不时有军官带着女人进出。立仁刚跨过铁栅门,两个黑衣人挡住了他。
“对不起,这是私人场所,非请莫入!”
立仁一怔,但脑子转得很快:“不是我想来,是有人请我来,这是‘文华堂’吧!”
“当然是了,谁请你来?”
立仁瞥了他们一眼:“当然是你们堂主请我来的!”语气颇有自信,就这么混了进去。
别墅里楼上楼下都没了客座,有的在抽雪茄喝酒聊天,有的在打麻将,没人注意进来的立仁。他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发现楼上有几扇门紧闭着,他轻轻推开其中一扇,一屋子正开会的军官一齐朝他盯来。立仁立刻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