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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说:“你知道吗?这次大兵压境,我早已料到陈友谅大限已到,我惟一担心的是达兰皇后的安危,才特地派我身边最能干的胡惟庸去接你,真怕玉石俱焚啊。”
达兰冷笑一声说:“是接我,还是去抢劫我呀?陈友谅死了,你连我守丧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像什么样子?这是一个仁人君子所为吗?”
朱元璋有他的说法,陈友谅是个暴君,是个不识时务的人,皇后对他一定比朱元璋更清楚,他死了,这也是天意,她这如花似玉的人,何必为了一个匹夫而委屈自己?朱元璋称自己是替她着想。
达兰道:“他再坏,毕竟是我的丈夫。朱元璋,你明说吧,你想怎么样?”
朱元璋回答,想把她护送回金陵。她从前是皇后,日后一样是皇后。
达兰讥讽地说:“就你?一个癞头和尚,也想当皇帝?”她竟然肆无忌惮地纵声狂笑起来。
朱元璋的脸紫胀起来,这是对他最大的污辱了,如果别人这样对他,他会杀人!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发作。他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
“你抢人妻女,不准别人守孝,你这叫有德者吗?”达兰咄咄逼人地问。
朱元璋许愿,到了金陵,她尽可以为陈友谅守孝,愿守多久都行。
“那你白养着我不是亏了吗?”达兰问。
朱元璋说:“我朱元璋仰慕你非一日了。”他从宽袖里抖出一张画像,在达兰面前展开,说,“你看,我费尽心机,弄到你的画像,每天都要虔诚地看上一回,过去,只是非分之想,这次有缘,朱元璋愿终生服侍你。”这倒令达兰很意外,脸色平和多了。
达兰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不会放我回武昌的。不过我提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就随你回金陵。”
朱元璋说:“你提什么我都答应。”
达兰的条件够苛刻的了:安排一处静室,准许她为陈友谅守三年孝,到服满时再说。
朱元璋一口应承:“我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朱元璋虽然仰慕你,可绝无勉强的意思,只要你不愿意,我永远不存非分之想。”
达兰看了他一眼,说:“我希望你是个君子。”对他的恶感减了几分。
朱元璋总算吁了口气。
帆樯如林的江面上,朱元璋的大楼船格外威风,这是夺了陈友谅的龙凤船改造成的。
朱元璋正率得胜之师返回金陵,浩浩荡荡的船队顺江而下。
在楼船顶上,朱元璋与刘基悠闲地弈棋,吊着伤臂的郭宁莲在一旁观战。
刘基执白,他把四个白子连成了一条线。
朱元璋说:“哎哟,你一连成棍子,就有十口气了,接成棍子气最长啊。”
刘基一指右角的两个棋子,说:“我这无忧角才更厉害,我是占了地利的。”
朱元璋下了一个黑子,说:“我下这一个夹,你这两个子已无法逃生。我这棋局是金角银边草肚皮,我靠地利,更靠人和。”
刘基又说起这次的鄱阳湖大战,他问朱元璋以为凭什么取胜?讲天时、地利,我们都在下风。自古以来,水战不得天时、地利,不可能取胜。周瑜破曹,就是借风水之利,陈友谅强大水师据鄱阳,处在上游,先得地利,人家是在等我们来攻,以逸待劳,又占优势,结果却一败涂地,这是好多人百思不解的。
朱元璋暂不下棋了,品着茶说:“先生一肚子烦忧,战前为什么不说。”
刘基笑笑,那时说了,会动摇军心,挺也得挺着,心里却在打鼓,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他问朱元璋,“主公心里不惧吗?”
朱元璋也后怕。古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们是靠人和取胜。陈友谅虽人多势众,却上下不同心,各怀心腹事。他对部下刻薄,又是远征疲惫之师,刚刚围困洪都三个月,又来迎战我二十万大军,能无怨言吗?
刘基对这次班师持有异议,鄱阳一仗得胜,本不应给敌人苟延残喘之机,为什么不直下武昌,反而班师回金陵?等到武昌养精蓄锐后,岂不难攻了?
朱元璋讲起穷寇勿追的道理。兵贵无常势,本可以一鼓作气打下武昌,不过,此时我军过于疲劳,不是锐气正旺时,敌人也一定估计我会直下武昌,必有戒备,所以不再进攻武昌。我返回,且已放出风去,伤亡过大,要休整半载方能恢复元气。这一来,他必松懈斗志,我们回金陵,要大赏有功之人,连士兵也都要从胜仗中得到好处,下次誓师再来,不是猛虎下山一样吗?
刘基很服气,称他把孙武子的兵书用得活了。
胡惟庸踌躇满志地坐在后面一条普通船的甲板上。
舱中布置得很华丽,已经穿上重孝的达兰坐在舱中,眼望着外面涌动的江水。到现在为止,刘基、郭宁莲都不知达兰随军回金陵的事,瞒得铁桶一样。
朱元璋的座船上,一盘棋的残局还摆在那里。刘基已不在舱面上,朱元璋站在帆篷下,回眸望着相隔不远的另一条船,看得见胡惟庸坐在船头。他多少有点疑惑,胡惟庸不守候在自己跟前,很可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忽然郭宁莲来了,打乱了他的思绪。
朱元璋转移话题说:“你看,陈友谅花了这么大力气修造的高大楼船,现在都成了我的水师了。”
郭宁莲说:“很奇怪呀,胡惟庸怎么没在咱这条船上?他可是你寸步不离的人啊。”
“有云奇就行了。”朱元璋说,胡惟庸如今是行中书省的郎中了。意思是他官大了,不宜当侍从。
“你不说我倒忘了。”郭宁莲说,“他这次泾江口一行,回来你给他升了两级。”
“他的功劳可太大了。”朱元璋说,他趁乱在敌营中散发陈友谅死讯,一下子弄成个树倒猢狲散的局面,我们省了很多力气。
“功劳不止这些吧?”郭亭莲说。朱元璋分明从她那带有嘲弄神色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疑心。他只能装不懂,说:“也不知蓝玉到没到镇江,他总算去相亲了。”
郭宁莲:“你对蓝玉够特别的了。”
“是啊,爱屋及乌啊。”朱元璋说,“他是和常遇春一起来投奔我的,又是亲戚,从常遇春那边论,我也得多关照他呀。”
“可我看蓝玉并不高兴你为他择婚。”郭宁莲说。
朱元璋说:“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他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等于是我当大媒,我还从公库里拨五千两银子给他,谁有这个殊荣?”
郭宁莲说:“投这么大本钱,不赚点什么,不是太亏吗?”
朱元璋怕再说下去,便用笑声打断了。
与朱元璋班师同时,在同一条江上,一条船在江中向下游行进,舱中坐着换了民装的郭惠和她的丫环晓月,船夫摇橹声咿咿呀呀地响,江水无声东流。她们正向镇江方向驶近。
晓月说:“小姐这么一走,老夫人不定会急成什么样子呢!唉,将来都得怪罪到我头上,不揭了我皮才怪。”
郭惠说:“原来你关心我娘是假,怕你自己挨鞭子才是真的。”
晓月说:“其实……我不该说的,到了镇江又能怎么样?那个负心汉还能回心转意吗?”
郭惠不耐烦地说:“你闭嘴吧,不知人家心里烦不烦。”
郭惠做梦也想不到,在同一条江上,她的心上人也正乘坐着一条官船,泛舟东下,只不过演绎着不同的悲喜剧罢了。
这顺水船的船速很快,不断把渔舟、民船甩在后面。
脱去了盔甲的蓝玉临风站在帆前,瞩望着两岸移动的青山、绿树,佛寺、宝塔,满肚子惆怅,他将要去拜谒他的老泰山傅友文,还有提不起兴致的新娘子。
一个侍卫从舱下走上来:“都督,开饭了,有新鲜江鱼。”
“我不饿,不吃。”蓝玉懒懒地说。
侍卫说:“你上顿也没吃呀。”
“别嗦了,”蓝玉说,“饿了我自己会吃。”
临时雇的摇橹船工悄悄问一个侍卫:“从打开船,你家老爷脸上就没开晴。这到镇江去干什么,莫非去奔丧吗?”
“你该死呀!”侍卫低声吓唬他说,“我们老爷是去相亲,下聘礼,你敢胡说八道!”
摇橹的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叫你多嘴!”
已是傍晚时分,长江上雾茫茫一片,偶尔有萤火虫一样的亮光在过往小舟上闪烁。看江北面出现一片灯火,丫环晓月问艄公:“那是什么地方?”
“瓜州啊。”艄公说,“离镇江很近了,只是夜晚不好走,问问你们小姐,我们在瓜州过夜行不行?”
郭惠已经听到了,从舱里走出来,说:“就依你,摇到岸边。不过不用去投宿,我们在船上将就一夜就是了。”
老艄公说了句“也好”,便咿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