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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故意问:“父亲要把刘伯温也抓来打一顿吗?”
“那是打不得的人啊!”朱元璋煞有介事地说,“他连我的官都没当过,即使有过,也不好意思打哟。”
朱标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朱文忠说:“父亲,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我有话还得说。”
朱元璋坐下来,两眼痴呆呆的。他说:“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清楚。”
沉默片刻,朱元璋又说:“文正是谁?是我侄子,却比儿子还亲,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是啊,他会不心疼吗?
朱元璋不由得想起了朱文正早亡的生父。
朱元璋从小和他父亲相依为命,冬天给东家放牛,没有鞋穿,脚冻得不行,哥哥就让他把脚伸到他怀里去暖着。他把东家的牛放丢了,哥哥揽过去,说是他放丢的,替他挨打……他曾发过誓,一定好好待文正,这是报答他的哥哥呀。
朱标、朱文忠都看到了朱元璋眼里的泪水。
朱标摇着朱元璋的腿说:“那父亲肯饶恕文正哥哥了?”
朱元璋没有回答,突然痛哭失声,一家人全都哭了。
朱元璋此时想说又不能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能办,却不能办。这是痛苦的渊薮。
第五十四章
我能救你,却又不可救你;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这是混合着最大限度爱与恨的情愫吗?让幼年王子们看着亲人被吊死,这是残酷的以儆效尤吗?让此吴王去处置彼吴王,究竟谁是伪吴王?
转眼间,云奇已是太监中的元老了。后宫日益扩充,原有的太监不够用,便决定在民间招用,当然第一关是可靠,然后才谈得上阉割。
经过严格筛选又经统一阉割后的小太监们,进宫前还要最后一次“验明正身”,云奇就充当这个检验官。
后宫太监房门口,新竖起一块牌子,朱元璋亲笔手书“内官干预朝政者斩不赦”。这是一条明训,朱元璋是汲取了历代宦官干政,致使朝纲崩坏、天下大乱的教训,才有此严格限制的。
眼下这群刚刚割去了生殖器的毛孩子,虽然已步入阉者行列,却没人理会那块戒匾字面的含义。
一群半大孩子排成一列长队。
云奇威严地坐在院子里一张桌后,旁边有人在纸上做笔录,有人站在一边唱名:“李玉——”
一个孩子出列,走到云奇跟前,红着脸解开裤子,云奇向裤裆里一望,平平的,只有一块疤,他说声:“过!”
做记录的人便在名字下画一个对号。
唱名人又叫:“朱二!”
朱二是个憨头憨脑的小子,他也把裤带敞开让云奇看。云奇看过说“过”,朱二提上裤子要走,云奇说:“回来!你叫什么?”
朱二说:“朱二,我在家是老二。”
“不能姓朱。”云奇说,“你不能跟主公一个姓。”
“那我姓什么?”朱二说。
“猪马牛羊,除了朱,随便姓!”云奇说。
朱二说:“那我挑个大的,姓马吧。”
云奇关照记录的:“改过来,叫马二了。”
马二忽然问:“是当了太监就不能娶媳妇,不能留种了吗?”这话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笑声。
云奇说:“下辈子想美事吧。”
有人来叫云奇,说主公找他,问他给真妃的孩子找奶娘的事有无定准,要他自己去回。
云奇把新入宫的小太监都验过了,又讲了讲宫中规矩,这才往达兰的宫中跑。
朱元璋早他一步进了达兰的仁和宫,云奇不敢冲撞,便在外面等。
真妃正逗着孩子玩耍,朱元璋进来了。达兰逗着儿子说:“快来参见父王!”
朱元璋抱过孩子亲了一口,端详着,说:“这孩子像我吗?”
“不像你像谁?”达兰说,“你看那两个招风耳朵,耳朵往前罩,不是骑马就是坐轿。”
朱元璋摇摇头说:“不像我,耳朵比我的小多了。长大了再看吧。”
达兰说:“这孩子的躁脾气都与殿下一样。”
“是吗?”朱元璋笑了,“日子过得好吗?”
达兰说:“有什么好?我是半路来的,人家谁会正眼看我。我受点气没关系,谁拿我儿子不当回事,我可不能饶,他好歹也是王子,不是野种。”
朱元璋说:“谁会给你气受!马秀英为人最厚道,恨不得走路把脚扛起来,生怕踩死了蚂蚁。郭宁莲是个有口无心的人,上午说的下午就不记得了。你别自寻烦恼,没事多和她们说说话。”
达兰便说起找了几个奶娘都不好,不是一副穷酸相,便是脏兮兮的,再不,奶水稀薄,她一连打发四个了,达兰怪办事的人是看她下菜碟。
朱元璋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奶娘的好与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宁妃那里不也没找到合适的吗?
达兰这才不说什么了,又说起孩子还没起名呢。
朱元璋说:“都忙忘了。我早起好了,叫朱梓,桑梓的梓。”朱元璋起名是有讲究的,名字全是木字旁,有木才能植根,才能枝叶繁茂,多木才能成林。
达兰给他倒了茶,问:“殿下什么时候登极为帝呀?”
朱元璋说:“你怎么问这个?马秀英从来不问。”
达兰噘起嘴来说:“在家里问问也不行吗?我说人一到了手,就不再甜言蜜语了吧?动不动就给脸子瞧。”
朱元璋说:“别生气呀,问就问吧。你是希望我当皇帝呢,还是不希望。”
达兰说:“这还用问吗?日后你可不能偏向,不能对我的朱梓另眼相看啊。”
朱元璋说:“那怎么会,手心手背都是肉,等朱梓到了五岁时,好好去念书,那时你就是母以子贵了。”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清早起来,马秀英就无端的心悸,总感到有灾祸降临。什么灾祸?除了关在牢中的文正,还能有什么事叫她忧心如焚?她去看望过朱文正几回,送什么好吃的也无人拦挡,也不会有人对他用刑,牢子们知道朱文正的身份,都以笑脸相对,马秀英不担心他在牢中受苦受屈。
她担心的是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命。她只能指望朱元璋回心转意了。李善长以下文武要员,几乎都上疏请免,都不例外地碰了钉子,连从不为人说情的刘基也终于建议贬为庶人、终生不用,朱元璋只是说了句:“行啊,好人你们做,恶人我来当!”
这不是不肯饶恕的意思吗?
朱元璋头天晚上告诉马秀英,叫齐家里人,明天一起去牢中看望朱文正。
是福是祸?朱元璋打的什么主意?马秀英问了几回,朱元璋都没有正面回答,这更叫马秀英心里没底了。
朱文正在牢中倒也安静、平稳,这几天,他一直在默默地写着什么。
狱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朱文正站起来,狱卒跑步过来开门。
朱元璋、马秀英、郭宁莲、郭兴、郭英、朱文忠、沐英、朱标以及朱、朱、朱棣等其他王子全来了。
朱文正眼中的泪哗一下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来临了,忙跪到了地上,问:“今天是孩儿的大限吗?”
没有人做声。侍从们抬来长桌,摆在了牢房正中,后面的人摆上了带来的酒菜。
朱元璋挥挥手,大家环桌而立。
云奇给每个人都倒了酒。朱元璋哽噎着对朱文正说:“家里人来陪你吃一顿饭。”
朱文正从地上爬起来,流着泪,把写好的一沓纸送到朱元璋面前,说:“这是孩儿写的《劝戒表》,如父亲认为可以,请刻印出来,日后发给我的弟弟妹妹们,以我为诫……”
朱元璋一阵阵心酸,这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他说不出口,只把他的《劝诫表》接到手中,然后端起了酒杯,众人看着面前的酒杯,都不动,只有朱文正抖抖地端起了杯。两个人相互看着,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远方传来了寺院的钟鼓之声,似有若无。
朱文正忽然问:“父亲,你为有我这么个养子、侄儿而感到丢脸、后悔,是吗?”
朱元璋泪流满腮他哽噎着说:“不,孩子,你活着的时候,南征北讨,为我争了光,你的死,为以身试法者立了一个榜样,我不丢脸;我惟一不能自慰的是,我能救你,却又不可救你,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一次痛哭失声,他一哭,全家人哭成了一团。
胡惟庸进来了,悄声对朱元璋耳语,朱元璋回头一看,牢门外跪了一地臣僚,大家都来替朱文正求饶:“请殿下饶文正一死……”
朱元璋无动于衷,低头往外走。
胡惟庸向侍从摆手,侍从用漆盘托着一条白练过来。此时马秀英已泣不成声了。
朱文正把酒泼在地上,接过白练,说:“把弟弟妹妹们带走吧,别让他们看这场面,这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