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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有争衡沙场的信心了。
海都仿佛吞下了一杯浓到极点的苦酒,他的脸变成了沟壑密布的黄土高原,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变得昏黄,长叹一声道:“我的黄金战将呵,且不论本汗是否真的比忽必烈强上许多,也不论你的智谋和勇气是否能超越伯颜、张弘范、阿术、塔出这些世之名将、曾经的不败统帅,单单是军力。当年四大汗国八十万大军未能击败汉军,凭咱们现在这八万人,就能抵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阿拉坦闻言心头巨震,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日薄西山的蒙古帝国,已经不可能在战场上做大汉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整个蒙古帝国就是用铁骑弯刀打下来的,帝国的基础建立在绝对的武力之上,毫无经济、文化的凝结,那么一旦失去了压倒性的武力,庞大的帝国就会像沙粒垒成的城堡,刹那间便轰然坍塌。
他睁大了眼睛没有一点儿神采,嘴唇颤抖着,喃喃的道:“难道,难道蒙古帝国完了,蒙古人的辉煌就此完蛋了?”
色目宰相纳尔设怜悯的看着蒙古将军,一旦大汉统治这里,也许自己这群色目文官还有机会摇身一变,从海都的臣子变成大汉皇帝的忠犬,但阿拉坦这种曾经手握重兵的蒙古将军,就只好倒霉发瘟了,别说得到重新起用,搞不好还要被大汉皇帝杀掉以绝后患呢!
海都也知道自己麾下的将军们前途黯淡,可他也别无其他办法了,之前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大汉不出轮台的基础上,可只要大汉皇帝统兵下伊犁河西进,在绝度优势的武力面前,什么威胁忽必烈强取大汗宝座。什么遣使和大汉交好、约为兄弟之邦的打算,就全部成为了梦幻泡影,连一星半点变成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他怜悯的轻拍阿拉坦的肩膀,“我忠臣勇敢的将军呵,我把心意告诉你,咱们要做汪古部,不要做札达阑人,要学阿剌兀思剔吉忽里,不要学扎木合。”
汪古部是金元时期及其之前活动与内蒙古阴山东段地区的一个部族。汪故又名汪古、汪古惕、雍古、雍古多、永古、汪骨、旺古、瓮古、白达达等。汪古部信奉景教。原是辽朝属部。后附金朝,为金守护长城,首领自称为沙陀突厥后裔。
当年成吉思汗崛起,汪古部领袖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是最早率部族投入铁木真阵营的首领之一,汪古部成为了兀鲁斯制度下的核心部族,享受了蒙古帝国崛起的丰厚回报;
扎达兰部的扎木合,号称草原雄鹰,是位非常杰出的统帅,札答阑部曾帮助铁木真击败蔑儿乞人,在成吉思汗崛起之后他不臣服,双方年年作战。
成吉思汗被推举为汗后,扎木合联合泰赤乌等十三部和成吉思汗发生十三翼之战。此战成吉思汗遭遇了平生惟一一次大败。但在扎木合召集泰赤乌、蔑儿乞等部在阔亦田地带与成吉思汗和王汗的第二次战争中,札木合军大败,部众纷纷逃散,最后终归成为了阶下囚。
扎达阑部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因为归附晚了,后来的兀鲁斯制度下也没捞到太大的好处,而扎木合被俘后,成吉思汗劝他归顺,扎木合却说“一块草原上不能有两头狼王,一片天空容不下两只翱翔的雄鹰”毅然引颈就戮,也算条硬骨头的好汉。
听了海都的话,阿拉坦就是一愣。
扎木合是蒙古族那些近于神话的史诗传说中仅次于成吉思汗的大英雄,而且或许是出于对这样一个有英雄气质的失败者的同情,草原牧歌里他的形象一直不错,似乎比不食人间烟火的铁木真还要亲切可爱一点儿(嗯,感觉上事迹有点儿类似项羽,算悲情英雄吧)。
但海都口中,似乎扎木合算不得什么,倒是墙头草随风倒的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深受推崇,阿拉坦就有几分不服气,蒙古将军们素性粗鲁,也顾不得许多,就红着脸道:“扎木合虽然失败,也是咱们蒙古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阿剌兀思剔吉忽里只不过是个三心二意的鼠辈,怎么可以相比?”
老奸巨猾的海都,玩味的看着阿拉坦:“后来,是扎木合过得好。还是阿剌兀思剔吉忽里过得好?是扎达阑部发展壮大了,还是汪古部长盛不衰?”
阿拉坦的脸部变得僵硬起来,草原法则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那么多道义可言,失败了就是荒草下一抔白骨,成功者才能笑看风云,毫无疑问,扎达阑部的扎木合,和汪古部的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相比较,貌似软弱无能的后者,却是笑到了最后。
而且,有消息传来,汉军北进包克图的时候,汪古部又是最早倒向大汉怀抱的几个部族之一,时间上仅次于塔塔尔部……
“我明白了,末将一定不会给汗王的大计增添任何麻烦,”阿拉坦突然抬起头,双目中精光四射,对海都道:“但末将会以个人身份挑战天可汗,哪怕失去生命,也要见识这位继成吉思汗以来天下最强者的武勇!”
海都顿时瀑布汗,放在十天前,他还可以毫不费力的处死阿拉坦。但自从宣布了投降大汉的决定,他这位中亚霸主对军队,尤其是军中少壮派的掌控力实际上直线下降了,面对阿拉坦的要求,他也只能不置可否的动了动脑袋,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摇头还是点头。
宰相纳尔设鄙夷的撇了撇嘴,他认为阿拉坦这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纯粹就是个白痴,和大汉皇帝比武?亏你想的出来,你怎么不去和七老八十岁的罗马教皇比武?
蠢猪!
“嗯……至于我自己嘛,还是想想怎么讨好大汉皇帝。在他手下谋个一官半职吧!”纳尔设笑得很灿烂。
………
海押立郊外八十里,从望远镜里楚风已经能看见清真寺辉煌灿烂的鎏金圆顶了,他饶有兴致的欣赏着颇有异域风情的城市轮廓,嘴角带着点儿捉摸不定的笑意。
陪伴在身边的陈淑桢,两道秀丽的眉毛紧紧锁着,原因无他:这一路上西进,海都麾下分驻各地的千户百户都是老老实实的供应粮草、食水,替汉军带路,遇到的几个城市也完全不设防,任由汉军设置官署,试探性的解除几支蒙古千人队的武装,也顺顺利利的完成,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越是这样,陈淑桢越发疑神疑鬼,倒不是说单纯是投降这事儿可疑,毕竟蒙古帝国不是铁板一块,乃颜就很早和汉军并肩作战了,之后归附的月息、塔塔尔就更多了,甚至就在不久前,北廷都元帅温里木可儿也投降了大汉。
但海都,毕竟是有希望和忽必烈争夺蒙古大汗宝座的人,毕竟是中亚的霸主,大汉最主要的敌人之一啊!
之前针对他,统帅部制定了周密而详尽的计划,要将海押立的军队一网打尽,陈淑桢亲自参与了计划的制定,还和陆猛商量了,准备把流血牺牲最多的攻坚任务交给侄儿陈吊眼统带的第一军,她不仅做好了站在热气球上替将士们呐喊助威的准备,甚至不排除在攻击海押立的最紧要关头,亲自冲上第一线斩关落锁、杀将夺旗以激励士气。
突然接到海都的降表,陈淑桢愕然难解之余,就好像早已积蓄起来的万钧之力,以雷霆闪电之威打出,却砸到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上,半点儿不受力,叫你胸腹间烦闷难受。
楚风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岂止是陈淑桢,就连右边的陆猛,表面上看去似乎还是站得比标枪还直,脸上一幅铁面人的表情,可他不经意间随便踢着地上的小石块,暴露了他深藏于内心的烦躁。
所有人都被海都这一手闹个了措手不及,最好了完全的出击准备,敌人却在最后关头投降了,心理上的落差确实很大,很有些儿莫名其妙。
“难道咱们非得和海都这老狐狸狠狠打上一场,牺牲几千上万的弟兄,消耗价值几百万的军火,大家伙儿才能高兴?”楚风没好气的数落着陈淑桢。
陈淑桢当然明白,汉军官兵宝贵的生命,能少牺牲就应该尽量减少,军火弹药之类的,从河西走廊转运到这里也花费巨大,能少用一点儿,也免得张广甫老头子摆出副如丧考妣的脸色,事实上如果能尽量节约弹药,打到波斯湾沿岸再从海上丝绸之路得到闽广沿海兵工厂的补给,那就比大运河转运入关,河西走廊陆路运到西域,便宜多少倍了。
不过她实在有些不服气,悻悻的道:“海都这家伙纯粹是随风倒,眼看咱们大汉就要获胜,他就来投机了,我看他和咱们决不是一条心。”
仅仅在两年前,海都还率兵二十万入关陕,与汉军在泾水河畔浴血厮杀,短短两年后他拥兵八万,竟然要投降大汉,这样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别说陈淑桢不了解,所有的汉军官兵又有几个能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