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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笨手笨脚的,怕学不会呢。”乌仁图娅知道汉人女子都会那些女工针指,她打小儿只在马背上,说到策马弯弓真是家常便饭,惟有什么刺绣之类的,那就跟天书差不多了。
那大嫂把她上下看了看,“这么水灵灵的妹子,手儿不巧才奇怪呢!来来来,其实这是很简单的,看,平针这么织,挑针就这么从底下绕上来……”
大嫂捉着乌仁图娅的手,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织毛衣,其实针法说过去说过来就那么几种,乌仁图娅本性聪明,没一会儿就学会了基本针法。
嘻嘻,等哪天给皇帝织件毛衣,看他还说我们草原女子笨不?!草原明珠告别这群大姑娘小媳妇,哼着悠扬的牧歌,东张西望的向琉球城走去。
跟在她身后,对这位重要客人,亲自负责保卫工作的大汉保安司副司长萧平,摇着头苦笑了两声。
皇帝再三交待,不要让她出国宾馆,但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又不是个囚犯,可以关起来,要出来转转,能拦着不让走么?那可是友邦的公主、未来的皇妃!
若是沿途学学织毛衣倒好,起码不惹事啊!萧平看着前面架着牛儿翻地的农夫,心说这位蒙古大小姐要是再学学耕地,这一下午就算平安无事了。
可乌仁图娅对沿途所见的耕地、建房、修路、整治果树,兴趣都不大,走马观花的看看,脚步还是朝着琉球城走去。
咦?乌仁图娅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一片秧田,绿当中带着点嫩黄的秧苗,显得特别的生机勃勃,给这个冬天增加了生命的气息。
萧平见状大喜,他巴不得这位姑奶奶能感兴趣,赶紧上前几步,为她介绍:“这是冬水稻。琉球一年两熟,除了早稻晚稻这种种法,有人也种冬水稻,现在是育秧,等开春……”
“怪不得大汉如此富裕,汉军吃的穿的那么好呢!”乌仁图娅身在辽东,根本没有听说过一年两熟的事情,她高兴的对萧平说:“原来你们皇帝能从一块地上,收到双份的赋税。帝国拥有封地的官员,定然也发了财。”
成吉思汗的大兀鲁斯制度,把新征服的土地和人民分给有功之臣,任由他们征收农赋,乌仁图娅想当然的认为大汉也有类似的制度。大汉土地的出产如此之高,则功臣的收入必然也高,难怪从军官到士兵、从武将到文官,都对皇帝忠心耿耿呢!
“尊敬的公主,我们大汉是不从农田中征税的,只有粮食作为商品进入流通环节,才被征收商税。非但各级臣子,连皇帝本人都没有封地,粮食增产使市场繁荣、百姓富裕,但和皇帝、官员的收入没有直接联系……不排除少数官员自家原本就是地主,拥有大片田地,那么他们倒确实能从增产得到好处的。”
萧平的态度依然很恭敬,但眼神中似乎有了些看土包子的味道。
从欧震口中听说了大汉不少的奇闻轶事,每次都能给乌仁图娅以震惊,唯有这次给她带来的震动最大:“不收农赋?历朝历代有哪一朝不收农赋?记得当年耶律楚才劝成吉思汗留下北方汉人的性命,就是说从汉人农夫头上征收农赋,比把田地荒芜成为草原,游牧放羊的收入更高,楚风却不收农税,难道他能从天上变钱吗?你们不收农税,帝国庞大的财政开支从何而来呢?”
“我们的财政主要依靠工商。大汉在日本、吕宋采掘金银,所得巨大;南阳总督府控制占城等处的南洋商路,不管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卖往大食、大秦,还是波斯的绒毯、天竺的象牙、三佛齐的苏木、细兰的宝石、南洋的香料运往北方,都要经过这条商路,大汉从中抽取商税;北洋总督府治下的羊毛、纯碱,运到琉球做成呢绒、毛线和玻璃,想必公主早就知道……另外,农民收了粮食,自己吃不完终究要卖的,只要换钱,终归要收税,所谓不收农税,不过是免了农民口粮部分的税收。”
经萧平一解释,乌仁图娅恍然大悟,早听说南方汉人种田的亩产很高,大汉又鼓励殖民开荒,每个成年男子三十亩地,试问一家一户又能吃得了多少?剩下来的对外出售,还不是收了税的。
不收农税只收商税,听起来吓人,其实仔细想一想,也就免了口粮税,就税率来说,比以往中原王朝三十税一还高得多呢!
皇帝真狡猾!乌仁图娅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坏家伙拿鹅毛挠自己脚心的坏样儿。
“他收这么高的税,不怕老百姓不满意吗?我记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可是你们唐朝一位有名的皇帝,和一位同样有名的大臣议论朝政时说的。”
“唐太宗,魏征。”萧平补充了问题,再给出答案:“皇帝把闽广之地的百姓迁移到琼州、瀛州开荒种地,这些地方本是无主土地,谁开谁得,自然没有地租,比起以往五成以上的地租,一成的商税就非常低微了;闽广农夫纷纷举家迁移出海,地主只得把地租从平均六成五降到三成五,光降低的部分就三倍于国税,更何况若是家贫无余粮出售,大汉就连一颗谷子也不收!”
乌仁图娅点点头:“余粮多对外出售,就收点税;粮食只够自己吃,就不收税。大汉的税,收得倒也公平,暗含劫富济贫的道理。对了,你们汉人的孔薛禅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孔薛禅?他是哪方神圣?萧平想了半天才想起薛禅是蒙语智者的意思,孔薛禅就是孔智者,孔夫子他老人家……
进得城门,乌仁图娅的眼睛简直不够用了,她在三年前,乃颜汗还没有和忽必烈决裂的时候,去过那辉煌的大都城,巨大的建筑、宽阔的马路、高耸入云的城楼和顶上容纳八匹马并排奔跑的城墙,都给她极度的震撼。
琉球和大都相比,各式各样的民居,比不上忽必烈的宫殿、文武百官宅邸的富丽堂皇,但乌仁图娅却从不同样式、不同朝向甚至不同民族风格的民居上,看到了一种大都城缺乏的东西。
活力,对,活力。
大都的一切,都是巨大的、富丽堂皇的,带着让人俯首屈膝的威严姿态,横平竖直的街道,四四方方如棋盘的城市布局,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烘托着这座城市的心脏,那高踞一切之上的皇城宫殿。整齐划一的房屋,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土黄色……据说这种缺乏生命的色彩,代表了帝王的尊严!
琉球呢?一座座的小院、一间间的阁楼,虽然不整齐,但走近了细看,这里搭着漂亮的葡萄藤架,那儿的墙头爬着朵羞羞答答的小花,处处充满着生趣,出处都有生活的气息。
乌仁图娅甚至注意到,大都城的街道两边,明沟当中散发着阵阵恶臭,琉球的排水沟渠则是用石板盖上,两边种植着花草树木,让人赏心悦目。
至于人的精神面貌,更不可同日而语。大都外城的平民百姓、内城的文武百官、宫城的嫔妃太监,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光明宫宝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跛子皇帝服务……他们存在的意义,仿佛也就仅限于此。大都城中的人,眼神中只有一种色彩:灰色,只有一种表情:木然。
琉球的一切,则如同刚刚看到的冬水稻的秧苗,充满了勃勃生机,百姓们的眼睛,带着狡狯的、机敏的、温和的、疑惑的各式神采,而他们的脸,有悲有喜,有行色匆匆满脸旅尘,有喜笑颜开高歌欢唱,有童稚的欢乐,有青年的愤怒,有老人的平淡。
这才是人世间的生活啊!再回想当年曾让自己激动万分的宏伟大都城,乌仁图娅现在对它只有一个看法:那不过是奴隶主的天堂、奴隶的地狱!没有生命活力的行尸走肉!
对,整座城市,就像行尸走肉般空洞乏味!
走在琉球的大街上,乌仁图娅终于理解了一个楚风时常挂在嘴边的词,对一个民族有多么大的影响。
那个词叫做自由。
不同于地广人稀的辽东,琉球这座繁华的商业城市,人流密集处摩肩接踵,草原上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到处都是。
乌仁图娅东瞧瞧西看看,恨不得脑袋后面也长上两只眼睛:黑黑瘦瘦、包着硕大白布缠头的天竺人,把长笛凑在唇边,吹出神秘的音符,他身前竹篓里的眼睛王蛇,就随着笛声翩翩起舞;一些跟马可波罗差不多模样,高鼻子、蓝眼珠、金色头发的色目人,沿街念着没人能听懂的妈的,只最后一句汉语让人明白几分,“愿主赐福与你”;波斯人展示着精美的挂毯,细兰人把五彩缤纷的猫儿眼摆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这是座空前繁荣、空前伟大的城市,或许盛唐的长安、富宋的杭州,才能和它相提并论。
但奇怪的是,好奇宝宝似的乌仁图娅,却什么都没买,每样稀奇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