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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光孝寺时,刚过了四十大寿的李夫人段氏又冲着孙氏和杜绾千恩万谢:“我家老爷说了,若不是张大人提醒点明,他这次就得铸成大错!这大恩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法谢,所以他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只要他在广东一日,便听张大人的一日!”
“夫人言重了,什么听不听的,他还年轻,自然需要人帮衬。”孙氏虽说心里极其高兴,但谦逊话她自然不会忘了,“夫人若是闲了,尽管来官廨坐坐,大伙儿都有个伴!”
当初四十大寿的时候,段氏自忖品级最高,对孙氏这样母以子贵的诰命并不在意,可如今丈夫险些就倒了霉,又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此刻孙氏就算不说,她也想自个儿贴上去,因此听闻这话自是大喜:“那真是求之不得!婶子毕竟是一直呆在大地方,见多识广的人,以后还请多多提点我。”
她说着又对杜绾笑道:“妹妹也不妨多到我那儿坐坐,虽说都是和我一样的粗人,但咱们这些粗人没那么多心眼弯弯绕绕,解闷却是最好的!”
之前一直都是夫人少夫人那般叫着,此时突然就冒出了婶子妹妹这样的称呼来,杜绾忍不住瞥了孙氏一眼。见婆婆的嘴角仿佛有些抽搐,她便强忍笑意答应了下来。瞧见这位此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妇竟是又转身过去和灵犀秋痕琥珀说话,她便轻轻挽住了孙氏的胳膊,一面将其扶上马车,一面低声笑道:“娘,您如今可多了一个侄女辈的二品诰命夫人。”
“这都是什么事,我有这么老?”孙氏如今四十有五,因保养得宜,瞧着还年轻得很,于是这会儿听了杜绾的玩笑话,她更是忍不住嘀咕道,“哪有这样乱认辈分的!”
张倬不想和这些贵妇人照面,早一步就上了车,刚刚那番话恰是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扶着妻子在车厢中坐好,他忍不住笑道:“以后越儿官越做越大,你的辈分也少不得越来越高。李夫人若是叫你姐姐,便是以他的长辈自居了。换成以前自然是无妨,可如今李都帅还需要越儿替他多说几句好话,哪里还能如此拿大?”
见孙氏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满是欣悦的笑意,杜绾哪里不知道她其实是高兴的,忙放下了车帘。这时候,却是喻夫人又亲自上前道别,她只得耐着性子陪说话,而这位比段氏年纪更大的贵妇拉着她却是好一通感慨,字里行间不脱官府衙门之间的事,她一律装着听不懂蒙混了过去。等到都司和臬司那两路人走了,她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见灵犀和秋痕先后上了最后那一辆特制的马车,她这才和琥珀一块登车,一上去就看到了张越促狭的笑脸。
“这一回你和娘可是都长辈分了!李龙家里的长子已经快三十了,到时候得叫你一声婶子,得叫娘一声奶奶!”见杜绾狠狠地瞪他,琥珀也在旁边掩嘴偷笑,他这才举手笑道,“好了好了,这是别人硬认的亲戚,不关咱们的事,但有一桩我却得知会你一声。绾妹,从今天开始,我多了两个学生,你可就是正牌子师娘了。”
师娘这个称呼让杜绾一下子想起了母亲裘氏,不由得恍惚了一阵子,旋即立刻惊醒了过来,皱了皱眉问道:“你说的是李国修和芮一祥?你一直都在栽培提点他们,其实早就算是半个学生了,可如今定下师生名分,别人不但会说你好为人师,他们也会被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好了,他们俩要是没这点决心,也不会开这个口。多两个学生,日后就能多两个帮手。对了……”张越顿了一顿,忽然看着杜绾问道,“这几个月,仿佛只收到过先生的一封信?”
杜绾早就习惯了张越时而岳父时而先生的称呼,此时也懒得再取笑他,便点点头道:“确实只有一封,那次爹爹就说了,广东路途太遥远,驿传送信不便,若没有什么大事,他就不写信了。如今他是阁臣,你是封疆大吏,毕竟不再是单纯的师生翁婿。”
“唉,反而是杨阁老和两位沈先生的信还多些,真不知道如今先生过得如何,世节那家伙也是可恶,写信时只炫耀他和小五的那点趣事,大老远送信尽说这些!”
张越来广东上任不过半年,杨士奇前后写过好几封信,都是作为长辈的教诲,朝中情形往往只是画龙点睛题上那么一笔。而沈度沈粲二人的信则是和他探讨书法之道,末尾总少不了诗词唱和。除此之外,就是北京的万世节顾彬,南京的孙翰,调任泰州府的夏吉送过信来,朝堂事务家长里短,看信如见人,倒是解了举家在外的寂寥。
如今连生连虎在京,张越身边虽也有两个家中的世仆充当书童,但终究跟的时间太短,往来书信等等都是琥珀分拣,杜绾存管。而若是京城那些相熟的同僚来信,他也不及一一回信,往往只是口授个大概,方敬三人代为回复。这会儿说起这个,琥珀迟疑片刻就提了一句:“少爷,这次您到广东,别人都写过信来,可房家少爷仿佛没什么音信。”
说起房陵,张越的脸顿时阴了。他虽说人缘不错,但真正相知的朋友其实就这么几个,这其中,房陵的境遇最是起伏多变。勋贵子弟进锦衣卫的不计其数,大伯父张信和三堂叔张軏,如今也还挂着锦衣卫的军职,但并不管侦缉事,可房陵却是兼管着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想当初袁方和他们父子往来便是和做贼似的,房陵又怎么可能再对他如从前一样?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说:“往事不可追,他也有他的难处。”
张越在布政司衙门的大门前下车,目送着家眷的马车绕道后头官廨,这才打算进门。还没踏进门槛,就有差役报说张谦刚刚已经打发人来请过他。于是,他连忙吩咐午堂的事暂时请项少渊料理,匆匆赶往了药洲武安街的市舶公馆。
一见到人,他还不及寒暄,张谦就直截了当地说:“东厂那边让人快马送来了消息,因锦衣卫已经把事情始末报了上去,再加上你又搜到了徐家那儿的要紧东西,据说贵州和云南的监察御史纷纷告了顾兴祖的状,所以皇上大为震怒,此前刚刚下令派人来广州彻查此事。一个是都察院都御史顾佐竭力推荐的监察御史于谦,另一个就是太后钦点的指挥同知房陵。照我得到消息的日子算,他们俩这两三日就能到。不单单是他们,安远侯柳升亲自下来,这广西的兵由他暂领。”
之前琥珀才提到房陵,这会儿就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张越不禁愣了一愣,等听到又派了安远侯柳升去接替顾兴祖掌兵,张越立时明白到时候顾兴祖还得到广州来。
“看来,顾兴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是他没有派人去琼州府,只不过和咱们耗时间打擂台也就罢了,偏生他竟然孤注一掷,硬生生把事情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给过他机会,偏生他刚愎自用非得分出个胜负死活来,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张谦在宫里不轻易和人结怨,人人都当他是老好人,谁知道一出来便撞上了这么一件勾当,撞上了这么一个人,自个心里也觉得郁闷,冷哼一声便摆摆手说:“反正来人还得等两天,先说琼州府的事。吉祥,张大人已经来了,你还不赶紧出来?”
随着这一声唤,张越就只见一旁的青绿色绉纱帘子微微一动,一个人影敏捷地闪了出来,深深弯下腰去行礼,正是曹吉祥。见他脚上的鞋子和裤腿仍然沾着星星泥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唯有脸仿佛是擦过,但瞧着比之前黑了瘦了,他便温言说:“这次辛苦你了。”
这辛苦两个字之前张谦也已经说过一次,相同的语调相同的表情,曹吉祥不禁越发觉得受宠若惊,连忙说:“小的只是遵令办事,不敢鞠躬。若不是大人正好派了张大哥到那儿公干,他又去请来了丘家的不少家丁帮忙,也拿不下顾家那十几个亲兵。”
知道张越此前只是从自己这儿得知了琼州府的一些消息,但毕竟不够详尽,张谦便示意曹吉祥坐下,让他把抵达琼州府之后的一应情形如实道来。尽管此前刚刚对张谦一五一十禀报了一次,这会儿连日赶路的疲倦仍是一阵阵发作上来,但曹吉祥还是提起了精神,一面喝着几乎比药还苦的浓茶,一面分说着抵达琼州府后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就差连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复述了一遍。等到他没有丝毫遗漏地把所有一切讲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曹吉祥眼圈发青满脸疲惫,张越该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了,张谦少不得又勉励嘉奖了几句,然后打发了他去休息。等到人一走,他就对张越说道:“没想到临走前随手接了王瑾送来的这么一个人,到头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