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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居庸关不是什么荒郊野地破败地方,守将更不敢怠慢了京里的贵人,很快就送上了热汤热饼。热腾腾的一大堆东西下肚,赶了一夜路的一行人都缓过了劲来。这里距离云州还有两百多里地,用过饭,从外边进来的袁方便吩咐众人休息半个时辰再赶路,又招手把张越叫了出去。一出屋子,张越就看到一个精悍军士离去的背影,心中登时一动。
“张大人,皇上今早会从隰宁驿出发,到云州至少也得是两天之后。按照后头京里那三位大人的行程,大伙儿必定能赶在皇上前面到达云州,所以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你若是能够吃得消,不妨在路上再加紧些,沿独石水而上,不必在云州苦苦地等。毕竟,之前的旨意上只说先到云州,并没有让咱们在那里等着。”
听到袁方这样肯定的口气,张越更确定刚刚那个军士是锦衣卫的眼线。此时此刻,他也没多迟疑,立刻点点头答应道:“那好,我全听袁大人的意思。”
“那你也先回去歇息一下,争取夜里能够赶到云州。虽说那里洪武年间就废了,可这次却因为存着北征军粮,估计还有不少后运的将士留在那里。等到达了那里就能再休息大半个晚上,明日一大早也好继续赶路。”
等到张越转身进了屋子,袁方这才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之前被调派到宣府查蒙古谍探时,就知道这不过是陆丰的借口,但万万没想到京师里头的消息会因此断绝。之前从张越那里得知了那些情形,他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清查,结果却发现自己以为水泼不入的人手中竟是有种种问题,在忖度得失之后,他最后不得不把林沙弄了回来。
被人捏住了七寸就没法子动弹?怎么可能!
元朝兴盛的时候,上都路曾经是沟通草原和中原的重要地区,繁盛一时,但自打蒙古人从中原退出,大明建国之后由于北边入寇太过频繁,于是又陆陆续续开始修建长城,那些曾经兴旺发达的州府就渐渐废弃了,上都开平、兴和、兴州、云州等等无一例外。区别只在于开平兴和如今还算是扼守塞外的重镇,但云州却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曾经在开平呆过好几个月,张越对于破败的云州已经生不出什么感觉,更何况深夜抵达的时候,他已经是眼皮子直打架,到了帐篷就直接倒在了地铺上,压根没顾得上看周遭的情形。等到清晨被人叫醒的时候,他犹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堪,只是出门在外也没法计较太多,因此他只是随便用冷水漱了漱口,就啃起了硬得犹如石头的干粮。
尽管在塞外的时候啃的都是这样的干粮,但回到家里顿顿都是精心烹制的饭菜,如今再尝这种苦头,他就感到自己的胃仿佛在本能地拒绝这种食物,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去。好不容易消灭了大半个饼子,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张大人请回吧,这是锦衣卫办事。”
“我见一见自己的侄儿,难道也犯法?”
“张大人何必难为咱们?您要是叙亲情,等到回京之后也使得!”
“难为?不要以为锦衣卫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只不过几个不入流的小旗而已,竟敢拦着我!张越,你就这么目无长辈么?连王瑜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都护着,我这正经堂叔你就不见?你别忘了,我大哥是怎么维护你的!”
听到外头这大嗓门,张越更是倒了胃口。随手将干饼塞回干粮袋中,他便站起身来出了帐篷。乍然从昏暗的地方来到亮处,他忍不住先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看清了那几个锦衣卫拦住的人。只见那人身穿一身半旧不新的大红袍子,束发的冠带已经不甚齐整,脚下的皮靴上沾着不少灰尘,整个人显得憔悴而焦躁。
虽说认出这确实是二堂叔张輗,但张越记得他从前最重衣冠打扮,此时不禁心里奇怪,但一想起张輗刚刚那种不经大脑的嚷嚷,他就感到一阵反胃。只是这年头最讲究的就是长幼尊卑,他也不肯在人前落了口实,只犹豫片刻便上前躬身行礼。
见张越来见自己,张輗脸上的恼色不禁消解了些,只是看向那些锦衣卫的目光仍满是怒火。想起这几天听到的传闻,他便暂时压下了这些情绪,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越哥儿,这许久不见,你如今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对你说,耽误不了你多久。”
尽管可以轻轻巧巧拿自己的使命搪塞张輗,但那毕竟是张辅的弟弟,张越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太不给人留面子,因此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把人请回帐子,而是把张輗领到了旁边的空地处,这才微微笑道:“旁边就是锦衣卫袁大人,想必輗二叔是不愿意和他打交道的。不知道您有什么要紧的嘱咐?”
听到嘱咐两个字,张輗的脸上不由得一红。他向来自视极高看不起人,这时候竟要拉下脸求一个晚辈,心里自是极其不舒服。好容易定下心来,他便强笑道:“哪里是什么嘱咐,我只是听说你此次是奉旨前来,是打算在云州候驾,还是……”
发觉张輗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张越心中更生狐疑,此时便淡淡地说:“輗二叔怎么问这个?我这一次奉命和袁大人同行,他是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我自然是一切听他的。他要是说出城,那就出城;他说留下在云州等,那自然就是在云州等。”
“咱们张家的人,还怕什么锦衣卫!”张輗冷哼一声,又想起刚刚锦衣卫拦着自己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不过,他就算骄纵,却也知道这都是皇帝的鹰犬,因此也没有一味口上逞强,而是放缓了语气说,“越哥儿,你先头奉命回京,这一回又奉旨来迎,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皇上对你极其信赖!你是咱们张家的人,这就得把身段竖起来,别让人欺到了头上去。有的时候,让人瞧瞧你的气派是好事……”
尽管对于这样罗罗嗦嗦却极其不着调的论点很觉得厌烦,尽管这会儿脑袋里已经在合计之后面见了皇帝,万一再有什么棘手的问题该如何回答,但张越仍是装出了洗耳恭听的模样。直到张輗终于说完了这些,他才点点头道:“多谢輗二叔提醒,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去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有什么遗漏。”
“等等!”张輗闻言大急,这下子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尊卑,连忙拦下了张越,又换上了另一番脸色,“除了这个,我还有件事想嘱托你帮忙。由于之前怀来卫附近的路桥被水冲了,军粮转运出了些岔子,所以误了两天。这本是小事,可偏有人说什么我怠慢误事……实在是荒谬,我是那么愚蠢的人么?越哥儿,咱们都是张家的人,关键时刻你可得认清楚。”
张越早知道如张輗这样的人素来是无事不求人,此时听完这番话,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张輗说得轻描淡写,他也没打算能从这一位口中套出什么详细的真话,于是含含糊糊应了下来。等到重新进了帐篷,他就看见袁方正坐在里头,这才想起外头都是锦衣卫,自己带来的那些人却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所以只能暂时打发走你的那些护卫。”袁方点点头,见张越在自己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坐下,他这才正色道,“我派人去打听过,之前你从北边回来的时候,皇上的身体是有些不妥当,所以杨荣金幼孜方才日夜跟随不离身侧,一应军务都是他们处置。只不过,之后诸将献捷,皇上却三次单独召见了英国公。”
永乐朝的勋贵都是随朱棣打天下的那一批人,但要说真正的大将之才却挑不出几个,大多数人都是在风云际会的时候搭上了靖难这条船,比起那批开国功臣相去甚远。而朱棣治国的理念和朱元璋有不小的差别,因此武将的地位一再拔高,尊荣面子给足,军国大事却往往大权独揽。而且,放眼朝堂,论亲近,几乎没人及得上时时刻刻在皇帝身边的内阁,即便英国公张辅,得天子信赖固然不错,但亲近却也有不如。
只不过,有时候亲近也不是什么好事。伴君如伴虎,最初的内阁七人当中,病逝有个好结局的是胡广,活活冻死在雪地上的是解缙,下狱八年的是黄淮,调做国子监祭酒的是胡俨,余下的就只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而已。就连他那恩师,还不是“二进宫”?
所以,张越对于杨荣金幼孜在朱棣病倒时留在御帐处置军务并不意外,但是,对朱棣三次召见英国公张辅,他却觉得颇为古怪。想起自己从京师起程的时候,张辅已经归来,他更是皱紧了眉头,旋即便抬眼往袁方看去,恰好和对方的目光碰撞了一下。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