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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澧心中苦笑,他知道,父亲于自己几个兄弟的恩赏之事,非常的手紧。以自己而言,年过二十,仍是一个贝勒,这还是兄弟们之间品秩最高的,载滢、载滪等只是贝子,载湀、载沚甚至只是白身,即便分府而出,也从来不曾有很多的赏赐的,也算是皇帝怪异的脾性了。当下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赴,跪安而出。
退值回到自己的贝勒府,草草换过衣服,载澧命人备小轿,直奔三转桥的恭亲王府,奕正在等着他,叔侄见面之后,屏退外人,秉烛座谈,话题就是今天在慎德堂上,君臣奏对的一番话——。
“……朕看过沈葆桢从山东发来的奏折,英国人所建的四艘铁甲舰已经于八月十二日抵达威海军港,总算不错啊,等了四五年的时间,终于大功告成了。”他说,“沈葆桢做得很称不错,当然,到英国接船的徐寿、华蘅芳等人也是有功于国,等他们回京来,朕要亲自召见。”
“这都是皇上圣明如天,恩德广播四海,不但我天朝臣下用命,西洋之国,感于我皇上神恩,亦自奋勇,才有数载之下,炮舰万里而来之胜景。”
“说起来,船嘛固然重要,但朕以为,京中和山东两省的海军学堂,才是真正令人欣喜的所在。这一次随同徐寿、华蘅芳等人到英国去的船员,如穆图善、杨昌睿、秦忠简、叶廷春等人,都是从海军学堂学成而报国的人才——这样的人,日后海军大建,都是要多加提拔,以利使用的。”
答应一声,赔笑说道,“其实,若说有功之人,臣弟以为,此番西去洋人之国,验收接船办差,当以大阿哥为首功。载澧身为皇子,一路上和同窗师弟饱受风浪之苦,却从无曾以身份贵重,而稍有苛求,同行之人均说,若不是事先知道,从来不曾想到,天家血胤,竟然同舟而行,反倒是比普通兵士,更加……”
皇帝打了个哈欠,拦住弟弟的话,“总算他还算识得大体,而且,他能够有这番出息,你做叔叔的,从旁也有督促之功。”他说,“朕知道,大阿哥当年在海军学院中没少惹祸,就功过相抵吧。”
“臣弟以为不妥。大阿哥当年固然有顽皮之举,但总也是少年心性,经皇上多番教诲之后,行事一变为认真负责,训练之际,也是刻苦有加,臣弟以为,瑕不掩瑜,大阿哥数载所行,都是臣弟等看在眼里了,皇上宜乎奖赏一二才是的。”
皇帝不好多表态,故意把问题抛给众人,“曾国藩、许乃钊,你们以为,老六的话可有道理?”
曾国藩是咸丰十四年给皇帝内招,入值军机处的,以他的帝眷,入值便是首辅而且数载而下,皇帝倚重甚深,旁的人所进之言明明已经为皇帝所喜欢,却总还是要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方始落定——这样固然可见皇帝的信重之情,但实际上,也很容易为曾国藩遭嫉
曾国藩深谙为官之道,于这一点自然也知之甚详,而且这一次所谈及的,非比寻常——咸丰十四年的时候,大阿哥载澧不知道经何人点播,主动请旨,到新成立的海军学院求学,只说自己读书无成,反倒不如学会一技傍身,日后海军建设起来,自己身为皇子,当为天下先,领一支舰队,纵横海上,也好为皇阿玛保卫万里海疆。
皇帝很喜欢儿子这样有志向的想法,慨然俯准,数载而下,果然很见成效,咸丰十八年的时候,载澧并穆图善、杨昌睿等人一起,远去英国,接手验收英国所建造的最后两艘铁甲舰,并乘船回国,并靠威海军港,只等日后就要奉旨回京了。载澧的风头一时无两,成为已经逐渐长成的兄弟众人间,最得圣心的一个。但与之而来的,则是庙堂之间已经逐渐而来的嫡位之争
咸丰十九年的时候,皇后嫡子的五阿哥载湀以上及载澧、载滢、载滪、载沚兄弟,都已经长大成人,皇帝青春正盛,虽然暂时还不必考虑继位人的问题,但为了乾清宫中央的那把座椅,众家兄弟,暗动机心,只想着如何能够更增帝宠,为日后筹谋。奕今天如此为载澧争功,也未尝不可以看做是在将皇上的军——多年以下,海军之事虽然是奕誴在管,但海军学院的事情,却一直是奕料理的,从这样是角度来说,载澧也可以算作是奕的门生一脉呢
听皇帝问到自己,曾国藩迟疑了一下,“臣以为,大阿哥固然该予以褒奖,但臣记得,大阿哥是道光三十年所生,于今不过二十岁,未来时日尚在长久,如今小力功勋,即加以褒扬的话,日后又当如何?其事不如暂缓而行,等来日之后,再行封赠,也并不为晚。臣这一点小见识,请皇上明察。”
“就这样吧。”皇帝点头说道,“而且嘛,朕的儿子,不该比多人多领功劳,正好相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才是君子爱人以德的大道。军机处下去之后拟旨,命沈葆桢携徐寿、华蘅芳、穆图善、杨昌睿、秦忠简、叶廷春等北上入京——徐寿、华蘅芳以下,一体官升三极。陛见之后,仍旧回威海、旅顺、营口等地,以实缺总兵衔使用。”
“是。”
“至于载澧嘛,过一过再说吧。”皇帝莫测高深的一笑,“今儿个就到这里吧,等日后他们回来了,朕再逐一拨冗相见。”
听奕把今天御前的议事经过说完,载澧大眼一瞪,“六叔,您说,小侄儿怎么得罪曾国藩了?居然这样暗中使坏?还是他……另外靠上了哪一颗大树?有意踩低侄儿?”
“若说大树,曾国藩倒确实靠上了一颗大树,不过,这棵树,非是旁人可比——正是你的父皇呢”
载澧拂然色变,“六叔,您这敢莫是和侄儿开玩笑的吗?”
奕一笑,“若说是开玩笑,便是开玩笑,若说不是,也不能说是玩笑。“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六叔说曾国藩依靠你皇阿玛这颗大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数年之下,皇上对其言听计从,放手使用,嘿令天下侧目啊。”奕说道,“而若说到皇上的心思,曾国藩也是揣摩的最为透彻,这君臣相得,令人钦羡呢”
这一些军机庙堂之间的杯葛之事,载澧也是知道的,但所得不详,而皇帝平日最恨臣下做一些捕风捉影式的附会言论,一经发觉,立刻处置,特别是几个阿哥逐渐成长之后,更是将他们与朝臣结党为派之事,悬为厉禁,因此,他也不敢多做打听,“六叔是说?侄儿这一次未得恩赏,也是皇阿玛的意思?”
奕笑笑,没有说话,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
载澧大感委屈的努起嘴巴,“六叔,不是侄儿不孝,敢心疑阿玛有苛责之求,但您也替侄儿想想,远赴西洋之国,只为验收接船,这一路往返,功劳苦劳都不提,只是说风波之恶……老三、老四他们又有哪个尝过了?”
“你啊,你只以为为国立功,便要你阿玛封赏于你,却不想想,你如今不过二十岁,若是全然按照所立功勋封赏的话,日后又置你那些兄弟于何处?又置你皇阿玛于何处?”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你阿玛子嗣之多,在我大清有史以来,也唯有圣祖仁皇帝当年可堪比拟;而若说起兄弟之间的情谊,你以为,又当如何?”
载澧不明白,“六叔,您说的是什么啊?侄儿一句话也听不懂呢”
奕心中暗叫冤孽载澧从小不好读书,行事做派亦自没有学会那么多读书人的弯弯心肠,不但比不得兄弟们之中书读得最好的载滢,就是皇后嫡子的载湀,也远非他所能比拟。但正因为如此,载澧为人坦荡,更有一种直来直去的豪爽劲儿,在宗室之中,最得人缘,和他五叔当年,倒是有的一拼。
奕当年并不喜欢这个侄儿,还是到了后来,恭王府世子载澂渐次长大,和载澧臭味相投,两个人成了好友,因为这一层的关系,载澧对六叔也多有孝敬,叔侄两个,才逐渐热络起来。
听侄儿口口声声都是幼稚之极的语句,奕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啊,你就是不读书”
“六叔教训的是,侄儿天生不会读书,只要闻到书本上香香的墨香味儿,就从心里发憷……”
奕心中一软,载澧秉性就是如此,自己就是再做督促,也丝毫不见其功,反倒不如由着他的性子发展,或者还能有所进益呢?“大阿哥,以你胸中所见,你阿玛这一次派你到英国去接船并学习,可是有什么深意?”
“这是……侄儿想,这是侄儿多次向皇阿玛请旨之下的结果吧?至于皇上有什么圣意,侄儿岂敢乱猜?”
“不妨事的,今儿个只有你我叔侄两个,说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