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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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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朝廷天使传来的旨意,左宗棠也愣住了:若说天恩如海,自己有幸得沐,倒也说得过去。可怎么会赏给自己这么一份差事?京中有政令要徙居旗人到关外去,他也是知道的,只是……?转念想想,他大约的明白了,恭亲王这件差事办得不大圆通,皇上很不满意,追缘论始,恭亲王本身为皇家血胤,旗人勋贵,不大能够拉下来脸,公事公办——皇帝一定是有意让自己来做恶人了

左宗棠苦笑了几声,接过旨意,转身去看骆秉章,“骆公?”

“旨意都听见了?”骆秉章说道,“刚才老夫陛辞而出的时候,皇上着我给你带一句话:既然派给你差事,自然是以为你能够有任事之能,若是和旁的人那样,因循苟且,处处以人情为尚,办砸了差事,皇上不能饶你。”

左宗棠恭恭敬敬的跪好,听骆秉章宣读完了上谕,这才碰头而起,“是,臣都记下了。”

“季高兄啊,你我十载宾主,如今要说一声再会了。”骆秉章等他重新起身,方始开口说道,“以你的才华,办好差事,上逢君父之心,必是意料中事。……”

左宗棠也难得的眼圈微红,他腹笥宽博,书读得极多,言辞便给更是不在话下,如今和骆秉章相视而立,竟无以置一辞了。“骆公?”

“日后啊,若是有人问起,左季高比之骆某人如何?老夫一定会说,不及者远矣。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学生以为,左季高但能有所展布,皆是得……”

骆秉章大笑摇头,“非也,非也。”他说,“骆某幕中有大才如左季高者,而左某人幕中却绝无大才如其人者,故曰不如也。”

左宗棠和曾国藩为他这一语之评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和骆秉章都是一介雄藩,公务极忙,本来预备着今天晚上再和京中同年、同乡做饯别之行,不料皇上突然下旨,召左宗棠如内务府帮办差事,老友蹉跎十年,终见启用,又是在京中为官,很多事总要尽一尽心力的。故而曾国藩两个各自吩咐下人,一切到访的宾客,统统‘道乏’,命人备下一桌酒席,要和他做彻夜长谈。

左宗棠也很见情——京中不比外省,要办的又是这样特殊的差事,很多事也正要向曾国藩请教,“季高兄才学多有,本毋庸我从旁置喙,只不过,在这京城为官,总要与地方上有一些不同,季高兄倒要分得清楚这其中的轻重才是啊。”

“敢情涤生兄教我。”

曾国藩不答反问,“想来这片刻折冲,季高兄已经略知圣意如何了吧?”

“是。总能揣摩一二。”左宗棠把心中所想的和盘托出,曾国藩和骆秉章同时点头,“就是此意了。不过有一些,是老兄还不知道的……”当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到来之前,君臣几个在养心殿的奏答和他说了一遍,“为日后关外徙居各省百姓计,这一次旗人迁移一事,在皇上而言,是一定要推行下去的。”

“是,这一层我明白。”左宗棠语速很快的说道,“……否则的话,若是日后给人问一声:‘为什么只有我等汉人要迁居关外?满人就不需要吗?’让朝廷上下,如何作答?”

“正是此意了。”曾国藩答道,“这等差事,毋庸我和儒斋兄赘言,老兄也能够推详出几分来——所要的,不是术业专攻之才,而是有大魄力,大见识,肯不顾情面,唯旨而行,便如左兄这样的人不能办理妥当”

“涤生兄谬奖了。”左宗棠说,“据我所知,京中不要说汉人如阎敬铭者,就是满人之中,不也有肃雨亭那样的,兴利革弊,不落于人后吗?”

“肃雨亭排满重汉,天下皆知,若说要他办理这样的差事,原也是适当之人,只不过,如今朝中大员,论及帝眷之隆,难有出其右者——皇上保全还保全不过来呢”

后面的话曾国藩没有出口,但其中含义,如何瞒得过左宗棠?冷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要说起肃雨亭其人嘛,季高兄倒也不妨接纳一二。若真的能够得此人助力,于老兄日后官场展布,着实是有所裨益啊。”

左宗棠为人秉性刚直,只以一身为重,最不喜那种处事圆滑之风——咸丰二年,时任天津知府的胡林翼,接到田园之主汤氏为紫云怀孕之后下落不明一事,向天津府县两级的呈告文字。胡林翼得肃顺知会,故意把此事久拖不办,虽然最终的结果尚算皆大欢喜,但左宗棠在长沙闻听此事之后,给老友寄去了一封信,内中嬉笑怒骂,刻薄到家

其中骂得最痛快的一段话是,“……常人仕宦,至出将入相,终有归老之日,兄成人之美德,越步古今,况起自布衣,而有将相之更,日后更当以汉人之身而为内府大臣,开数百年天朝之先例,亦足自娱矣”

胡林翼和他、曾国藩等都算是多年老友,犹自如此不留情面的大肆批驳,他自己又如何肯做肃顺门下的忠狗?故而对曾国藩的话冷笑置之,一言不发。

曾国藩知道他的为人,不好强劝,又说了几句题外话,请主人赏饭,餐毕告辞,骆秉章和左宗棠向外送了几步,转身回去了。

第26节承欢(1)

自本年十二月十九日,到来年的正月十八日,是钦天监选定的封衙期,这一月之中,除军国大事,随到随报之外,其他的,都要等到开衙之后再说——每到这样的时候,都是皇帝最觉得无趣的日子,无他,紫禁城中冰清鬼冷,连一个能够在自己面前说话的人都没有啦。

惊羽在他身边多年,知道他的脾气,皇帝政事之余,有时候会犯一点孩子气,又可爱,又可怜的,便总会想着子哄他开心,“皇上,长春宫已经整修好了,前天奴才看见杨氏跟前的小太监,听他说,杨氏想请皇上过去呢”

“做什么?”

“这,奴才不知道,也没有问,不过想来,还是为上一次她生病,皇上亲自照料的事情吧?”

皇帝举起双手,使劲揉揉眼睛,“也好,到她那里去坐一会儿去。”

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不做大声喧哗、传秉之声,一路到了长春宫中,挑帘排闼而入,正堂上的几个太监宫女正在说话,忽然脚步声起,欲尊天子到了眼前,忙不迭的跪倒行礼,嘈嘈杂杂响成一片,“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理也不理,迈步进到暖阁,杨氏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什么东西,神色很是慌张的样子,跪倒行礼,“奴才,叩见皇上。”

“唔,这里比前几天可暖和得多了。”皇帝笑道,“吓你一跳吧?做什么呢?”

杨氏又羞又窘,手脚没有个安放处,似乎在背后还藏着什么东西?“藏着什么?给朕看看啵?”

给他发现,不能再藏着了,杨氏伸出手来,握着的是一匹布绢,皇帝取过来看,是一个枕头套,上面绣着一副‘渔村夕照图’,一叶轻舟,系于绿杨树下,远山笼翠,碧水含烟,看上去幽静有致,淡雅极了,“这是你绣的?”

“是,奴才女工拙笨,有辱皇上龙目,请皇上恕罪。”

“不会啊,很。”皇帝为这一副清幽的图画引得动了诗性,点头笑道,“有景无诗,美中不足。你可会作诗?”

“这,奴才不会。”杨氏做这样的女工,只是觉得无倦斋中一夜体贴,无以为报,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想,仗着自己女红不凡,聊表寸心而已,但看皇帝灼灼的眼神,心中暗叫糟糕,皇帝该不会有什么旁的思绪了吧?转念一想,就是他有,自己又当如何?呆在这长春宫中,便如笼中鸟儿,还能飞出生天吗?这样一想,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皇帝却没有想到这么多,转身吩咐,“六福,把诗韵牌子取来。”

“喳”六福这样答应着,一时想不起什么地方有这玩意?

“快去啊”皇帝大声催促。

“喳”六福响亮的回答,而且把胸脯挺得很高,但脚下却不动。

这就表示遵行旨意有了窒碍。皇帝很明白,如果再呵斥督促,这个惫懒小子就要想办搪塞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搪塞,能教人吃了亏还不能骂他,只有气得摔东西。所以,最实惠的处置,是先问一问他有何难处?

这当然不会有好言好语。皇帝偏着头,皱着眉,用表示不耐烦的重浊的声音问:“怎么啦?”

六福是在等着他这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奴才在想,快去不管用奴才只有两条腿,跑得再快,路远了,还是快不了,怕万岁爷等得心烦,所以奴才在想,近处那儿有?想定了一拿就是。”

“想到几时?你就想躲懒,没话找话。快上养心殿取。”皇帝告诫,“别拿错了,要‘平声’的,看那‘一东’、‘二冬’、‘一先’、‘二萧’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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