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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子鹤兄以为,恭王会不会说呢?”
“身为半子,眼见岳家有这样塌天的大祸,又如何能够不发一言?”陈孚恩说,“不过嘛,桂燕山在两江任上,也着实的闹得太不像话了。”看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拢到自己身上,他说道,“这一年来,我在江南到处走了一遍,说起来,只是皇上南幸一次,两江花用的银子,便如泥沙俱下,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都流入了自己的腰包。还不用提铁路大工,耗时多年,两江所属,上下其手!这样的事情不发作则以,一旦发作,——老夫身在江湖,却也知道,咸丰五年、六年连着两年皇上万寿节庆,都以如今用度吃紧,草草罢事——可是有的?”
“有的。我等都以为,皇上如此屈己从人,实在是古来圣君本色。”
“便是了。连皇上都为铁路大工顺利完成而有这样一番……”陈孚恩话到嘴边,把‘做作’二字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反倒是下面的官员,上下其手,从中侵鱼贪墨,你们想想,皇上心中该有多失望?多生气?”
书房中沉默了片刻,听着外间隐隐传来的笙管笛箫之声,一时间都有点找不到话题,“那,子鹤兄以为,皇上下一步棋,会怎么下呢?”
陈孚恩摇头叹息,“此事不发则已,发则震动天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一朝落马,总要慎重其事,方才妥当啊。”他说,“故而,不论皇上如何决断,事先三番四想,总是该当的。”
说到这里,无言可以继续,场面又冷了下来,肃顺左右看看,长身而起,“今天不谈公事,只说风月。席间列位正在候着,不好耽误了大家的时辰,子鹤兄,各位,和我一起入席吧。”
到了外面,正在热闹的时候,台上已经换了一出戏,是《翠屏山》,梅巧玲演潘巧云,他正在妍丽如花的年岁,台容极好。杨月楼扮的杨雄,俞菊仙扮的石秀,更加是工力悉敌。末后杨月楼一路单刀,身眼手步,一丝不乱,舞到妙处,就如一片电光,满身飞舞。台下又是一片轰然喝彩之声。
肃王华丰最爱看这等唱念做打俱全的戏目,比场中哪一个叫得都欢畅,响彻场中的锣鼓点儿都不能把他的嗓门压下去,一直到肃顺几个到了他身前,拍一拍他的肩膀,方始收声起身,“六叔,四叔,怡王?快点入座,和我一起看?”一边说,一边拿起茶盏边上的案目,递给肃顺,“六叔,你也是个中识家,你也点一出吧?”
其实,肃顺的年纪比华丰要小很多,不过论起来,和华丰的阿玛是一辈人,故而他要这样称呼他,肃顺摆摆手,示意不必,眼睛紧盯着台上的梅巧玲发呆。一年不见,梅巧玲比之当初在嫂子的生辰庆典的台上所见,似乎更加娟秀俊丽了?
端华几个知道,肃顺专好男风,现在不提,数年前的时候,京中名伶朱桂芬等人都是他的恩宠之人,不过后来年岁渐长,做不来风流勾当,方始罢了,如今看他双目放光,可见于梅巧玲喜欢已极——说来也是好笑,这一般宾客之中,以肃顺今日的品秩最低,爵衔最小,却就是以他为尊——端华想了想,伸手招呼三庆班的班主,耳语了几句,后者含笑点头,转身下去了。
这一面,端华挪动身子,贴近弟弟的耳朵说道,“老六,哥哥着三庆班的老马让阿昭今天晚上留下来了。等一会儿下了戏,兄弟就可以到厢包那儿去见他了。”
肃顺微微扬起身子,笑了一下,“多谢兄长。小弟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120 节 食古不化(1)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翻了紫云的牌子(关于这一节,感谢读者贝贝壳朋友的提点,诚然,风月出身,不可能晋级为妃,一个贵人就已经算得上是天恩浩荡了,以后的文字中,皆是以贵人相称。前面的文字,不再多做更改,请读者朋友见谅)。草草用过,看看天色依旧明亮,皇帝忽然想起自己的几个孩子来,不知道他们最近的学业怎么样了?心中想,口中问道,“六福?几个阿哥现在在哪里?”
“回主子爷的话,三阿哥以上,都在长春书屋,以下的,都在各自房中。”
“传他们来……哦,不,还是朕过去吧。也好看看他们的功课。”说着话,不等六福下去准备,向惊羽摆摆手,当先走了出去。
长春书屋在万方安和以南,名字叫武陵春色,因为距离河岸边不远处生长着很多名本的桃花,故而又叫桃花坞,乾隆为皇子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读书,后来娶亲,移居到长春仙馆,雍正给儿子起了个号,叫长春居士,等到乾隆登基之后,把这里改名叫长春书屋——大阿哥载澧,二阿哥载滢,三阿哥载滪,并大格格秀慧,二格格颖慧,就居住在这里,每天早上起来,由谙达、太监、嬷嬷伺候着梳洗以毕,到皇帝居住的寝宫中去请圣安,然后到母后、各自母妃的房中去请慈安。
说来无奈,每天早上起来,是这一天之中父子、父女几个仅有的见面之时,还经常说不到几句话,就得跪安出来,旁的人也就罢了,两个逐渐长成的公主,贪恋和阿玛在一起的时光,经常要太监、嬷嬷强自拉着才肯离开,看在皇帝眼睛里,也分外觉得舍不得。
今天闲来无事,皇帝动了亲亲之念,居然亲自到长春书屋来了?听到皇阿玛身前的杨三儿事先通传,载澧几个不敢怠慢,换上香色素缎单衣,女孩儿则穿着品蓝绣花的小缎裙,脚下踩着放足的弓鞋,袅袅婷婷的跟在三个兄弟的后面,由嬷嬷领着,出到阆苑门前,眼见皇帝来得近了,五个孩子连同身后的大人,纷纷跪了下去,口中参差不齐的请着圣安,“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今儿阿玛来看看你们,就不必行那些朝堂仪态了。”皇帝脚下不停,一路入内,“朕当年也和你们一样,也是在这里读书学习的,你们几个人过来……”皇帝用手指着书屋中摆放了一面墙的百宝阁,“你们看这里?”
孩子们探头看过去,百宝阁的木制格栅,最矮的几层靠外的地方,都给人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磨得圆滑至极,“皇阿玛,这是什么啊?”
“有一次啊,阿玛和你五叔、七叔他们打闹,你五叔为人毛躁,走路不小心,额头撞到格栅的角上,虽然没有破皮流血,却也肿了好几天,后来还是阿玛,命人找来锉刀,将这最下面的四层,全数打磨光滑的呢!”
载澧嘿嘿笑着,用手挠挠头,“阿玛,您原来也是这般淘气的啊?”
皇帝给孩子的话逗得扑哧一笑,大大方方的点点头,“是啊,阿玛当年可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说起来,让你们的皇爷爷,操碎了心啊!”
载滢想了想,猛的一仰首,大声说道,“儿子记下了,儿子一定会秉承皇阿玛今日教诲,恭敬做人,认真做事,上慰皇阿玛圣心。”
皇帝笑了一下,“来,把你们的功课拿来,给朕看看,可有所长进了吗?”
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所写的文章取来,“是谁出的题目啊?”
“是翁师傅。”
皇帝拿过一本,题目是: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也?子曰,行己有耻。看到这样的题目,皇帝楞了一下,怎么给孩子出这样的题目,不会太深了一点吗?把课本掉转过来看看,是载滢的文字:“……询所谓于士,圣人先励之以耻焉,夫谓之曰,士,必有无愧于己者也,子贡问以何如?子能不先励之以有耻乎?”
皇帝真有点惊讶了,八股文章他自然也是会做的,但因为特殊的经历,从来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当年上学的时候,只有师傅、皇上一再逼迫,方才肯动笔写上几个字,有一点放松,就立刻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却想不到,一个不足十龄的孩子,竟然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来?
文字起承转合,尽脱童騃之色,若是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多年苦读出来的老童生的文字呢!皇帝大感有趣,继续看了下去,“且衡士不徒循其名,而赏士必先探其本。夫亦重乎其耻而已?唯贤者循名以核士之实,……”
他看了片刻,把课本放在一边,“二阿哥?这些文字,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是,儿子荒唐之作,有辱皇阿玛龙目,请皇阿玛原宥则个。”
做父亲的赞许的点点头,伸手把其他几个孩子的课本拿了过来,却不忙着看,而是问道,“朕给你们出一个谜语吧:月弯如勾。猜唐诗中的一句。嗯,限时一炷香的时间,猜对的,阿玛有奖励。”说完,也不理孩子们,低头看起了文字来。
载澧生性荒诞,猜谜这样的事情,连想也不必想,他自知猜不来。兄弟几个中,只以老二的脑筋最好使,当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