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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不必认真,”曾国藩笑了,他说,“聊为惊人之语,以为破闷而已。”
“涤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翁同书在一边嘀咕着说道。
曾国藩收拢了笑容,正色说道,“倒也不是开玩笑。”他说,“如今于老师最不利的,便是叔平老弟不在京中,否则,以叔平老弟的圣眷,此事纵使训斥,也绝不会闹到这样的地步。皇上最念旧情……便是看在翁小兄的面子上,亦会大事化小了。”
“不过,叔平不在也是好事。”曾国藩话锋一转,又说道,“老师,圣心之中于朝局怕要有一番变动了。即便不是伤筋动骨的,也一定会掀起极大的波澜。”
翁心存心中一动,今天在镜殿见面之后,皇帝把自己打发出来,只留下了一个曾国藩,君臣两个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现在他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曾国藩,“老师可还记得,高宗朝刘延清上章参劾张廷玉、讷亲之事吗?”
翁心存脸色大变。刘延清就是刘统勋,是乾隆登基之后一力提拔,用以对抗张廷玉、讷亲等前朝老臣和宗室亲贵的一把利刃。乾隆八年之后,张廷玉和讷亲两家的门生、子弟在朝中任职者众多,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就是在这时候,刘统勋上了一份奏折,参劾这两位朝廷大员,一时间万马齐喑,等待着皇帝的决定。
乾隆并未借此机会打掉张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反倒抚慰有加,但经过这件事之后,开始逐渐的清除朝中旧臣,一直到高宗十年,将张廷玉逐回安徽桐城老家,之后更借用兵不力的由头,阵斩讷亲于军前,彻底将大权收归到了自己手中。
思及前情,再想想自己这一次所遭遇的空前重谴,翁心存大约的明白了,“我明白了。”
翁同书也听明白了,“即便如此,又如何只拿我翁家人开刀?载垣多年来贪墨成风,反倒给皇上体恤有加,这算什么事?”
翁心存心中一片迷茫,连儿子口中频出的大不敬的话都没有注意,曾国藩为他解释道,“其实也不是致意要拿老师下手,不过是天假其便而已。”
翁心存认真的想了想,“同书,你先出去,爹和涤生有话说。”
“爹?”
“你出去!”
第112节 借势生威(4)
等翁同书出了书房走远,翁心存才继续和曾国藩说话,“皇上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整肃朝臣了吗?”
话问得很笼统,曾国藩的回答却并没有半点含糊,“正是如此!当年鹤舫公去职幽居,我去看他,穆相说,皇上登基年来,只是将前朝旧臣去职而止,并未更行临以重课,总算是仁厚心肠了。”话题一转,提到了今日之事,“此次事发,想让皇上就此及身而止,怕是不可行了,倒不如顺应帝意,彻底的整肃一番,老师以为呢?”
翁心存真的是做官做得久了,越来越胆小,“那,我当如何呢?”
于是,曾国藩掰着手指头为他一一点算,“载垣不过以旗人领班,即便是闹出再大的风波,也是碍不到他的头上的;文祥掌理总署衙门,阎丹初奉旨管着户部,这两个人都是新晋之资,料想也不会受到什么冲击;余下的,就是老师您、学生、还有孙英和了。”
“学生想,此事一出,不等旁人,孙英和便会第一个上表奏劾,与其等他第一个,不如交由学生,左右皇上有意借此生事,……”
翁心存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疑惑的口吻问道,“若是说,常熟翁氏占尽一县士绅大半,这话还算有点道理,皇上疑我,也是应有之义。只是,讷亲所指者为何人呢?”
“这,学生也暂时摸不到头脑。”曾国藩说,“皇上登基以来,满汉并用,然究竟是我汉族官员在朝中更有地位,若说朝中有讷亲、鄂尔泰之流的宗室亲贵,能掣肘朝局,学生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有这样一个人。”
“哦,你接着说,接着说。”
“如今之势,只有行以退为进之法,皇上看在老师年纪老迈,更是多年来于朝政有大功勋的份上,将奏折留中不发,是为最美;同时请老师修书与叔平、崇白水等人,上章求恳,一来为朝局稳妥计,二来为旧情萦心,皇上也不会断然处置的。”
翁心存低头默然良久,方始抬头,“既然如此,一客不烦二主,就劳涤生拟个稿子吧。”说罢对外呼喝,“来人,把大少爷请过来。”
父子师弟几个在书房中商谈良久,拟了两份奏稿,一份是曾国藩个人所上,参劾翁心存‘治家不严,纵奴为害乡里’的;还有一份也是曾国藩代笔,但是却是翁心存所上,请求以年过花甲为由,请旨告老还乡的奏稿。其中引《汉书?薛光德传》说,‘七十悬车,古之同义’——七十岁退休,户悬车,不预政事,又引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认为自己年近七旬,不应恋栈。
把文字认真的参详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违碍之处了,当下交人呈上。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军机处照常入值,昨天皇帝出院子踏青,与民同乐,却闹出了这样大的一场风波,翁府的几个奴才给押到刑部,详加勘问,一早上起来,曾国藩先奏陈其事,“刑部奏陈,翁府家奴翁德海,翁得善几人,本是为本府老大人安危计,按常例,行以警戒之法,并无仗势欺人,残害百姓之情。”
“然彼等人惊驾于前,咆哮君父于后,刑部所拟,为斩立决之罪。”
皇帝高坐在御案之后,面无表情的听着,一直到曾国藩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心中有些无奈:翁德海几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何来惊驾之罪?不过他惩办这几个人,并不是要就事论事,而是要借此打击朝中这种越来越颓废的风气!故而明知道这几个人罪不至死,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考虑良久,方始说道,“准了,就照刑部所拟的罪责行刑吧。”
“是。”
皇帝伸出手去,拿起了翁心存所上的请求归老的奏折,目光向下,“翁心存?”
“臣在。”
“你是受先皇和朕两朝恩遇的老臣子,更且是士林楷模,怎么……这么受不得委屈吗?朕训斥你几句,你就心怀怨怼,要离朕而去了?”
翁心存赶忙碰头,“臣惶恐。臣多年以来,受先皇,皇上荣宠恩重,更得蒙皇上多次天语教诲,寸心之间,小有骄矜,自以为论及臣心,并无半点恃功而骄之意,于府中下人,更加是料理有方。却不料昨日方知,家中刁奴,有此大不义之行!思及皇上昨日之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臣自感愧对君父,以致惶悚无地,不敢以此无能庸碌之才,侍奉君父,更加不敢以颜面扫地之资,立身朝堂。”
“君子知耻而后勇。你能够见识及此,今后详加料理改过,也算是逆事顺办。至于你折子中说的,虽然老子有‘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话,但那是指一般的臣子,如你这般的白头宰相,正可谓彰显我天朝气度,对不对?再说,你说七十悬车,为必然之事,那八十仗庙呢?又怎么说?”
翁心存心中暗喜,皇帝这样说话,可见于自己并未有什么成见,能够落得这样的结果,可称是最好。“皇上,老臣虚度七十一春,去日无多,近年来,每每梦回故乡,请皇上俯准所请,容臣回归林下,泉石徜徉吧?”
“这话不对。”皇帝辩才无碍,反驳道,“若是都像你这般,以泉石徜徉、高蹈才能适意的话,那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该怎么说?”
接下来皇帝又动之以情,说日日朝堂相处,一旦远离,就是朋友也有所不忍,不说先皇和自己相待之厚,即便提及这近十年来中的种种眷顾,也不应言去。他如果真心要走,亦当为皇帝想一想,舍不得和他分离的这番情谊呢!
翁心存泪水哽咽,勉强擦擦泪水,心中觉得差不多了,若是再三恳请的话,一个弄不好,真的惹恼了皇帝,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不过昨天在书房中,他和曾国藩商议过,若是能够达到这样的地步,接下来就是自请削权了!“皇上圣心慰婉,臣又怎么能弃君父而去?只是,臣多年来蒙皇上不次捡拔,委派重任,臣深感精力难及,还请皇上酌次免除,另选贤能充任其间吧。”
“这件事啊,容朕想一想。”皇帝思考着说道,“不过,旁的差事也就罢了,只有一个上书房总师傅的事情,还是要你多多担待吧。孩子们也熟悉你了,换了旁的人,怕他们不听话。”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启沃圣学。”
“嗯,还有,你终究是年纪老迈,精力不济,朕想,也不必天天入值,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