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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今天你们先歇一歇,明天我亲自到城外去,你们就不必跟着去了,在府中起草奏折,我要具实严参。”
第二天一早,肃顺换上官服,乘轿出城,泽州府城外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似乎一夜之间有多出了不少人,有府衙的差役分开百姓,把官轿抬到粥棚之前,方始停了下来,肃顺低头出轿,粥棚前的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叩见青天大老爷!”
肃顺周围打量了一圈,粥棚内外放着几十口大铁锅,下面的柴火将将熄灭,空气中满是白米饭的清香,棚前有几辆马车,上面放着满满的麻袋,车辕上ā着小小的旗子,上面写着‘高平县贡献’字样。
他随意的走到其中一处粥锅前,打开了锅盖,热气氤氲中,一大锅煮的硬硬实实的白米饭映入眼帘,肃顺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问道,“西北百姓,可还吃得惯米饭吗?”
“回大人的话,吃得惯。”
肃顺回身一笑,“琴坞老弟,多日以来,辛苦你了。”
刚才说话的正是首县凤台县的县令屠卓,自从流民开始涌入府县两地开始,他就忙碌了起来,种种公事,层叠jiā加,每天又要担心粮米不够,又怕灾民中有人乘闹事得魂梦不安,连睡觉也睡不好。
肃顺知道,屠卓虽然未必有多么清廉,但也着实是能员,响鼓不必重锤,肃顺拉着他到了一边,看看百姓、差役离的远了,方始说道,“琴坞老弟,所谓祸兮福所倚,可是有这样一句话的?”
屠卓知道他不曾读过很多书,一时间未及他想,只以为是上官有文字上的事情要问他,“是,这句话是出自《老子。五十八章》,……”
肃顺扑哧一笑,“琴坞老弟,你误会了。”
屠卓一愣,突然大大的‘啊’了一声,“大人的意思是说?”
“晋省遭灾,各府百姓离乡背井,一旦为朝廷所知,你以为,这是如何的罪状?”肃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的做,这一次做好了,我保你换顶戴!”
屠卓心领神会,开心的咧开了嘴巴。
山西奏折进到京中,正是科场大案刚刚开始的时候,军机处接到奏折,这一天正好是王文韶和一个叫钱林的章京当值,登记之后,将折子转呈奕,后者接过来打开一看,楞住了:年初的时候,皇帝曾经因为担心鲁豫晋陕四省存粮之事有亏空,要派人何桂清和边宝泉下去详细调查,给自己拦了下来。事后各省感念自己的进言之德,还很是借冰敬之名,大大的孝敬了一番,想不到未及数月,肃顺就上了这样一份奏折?
若是这份奏折进到御前,即便皇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自己的不满也是可以想见的——若是早知道山西有弊政,当时就派人下去解决,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流民背井离乡的悲惨境地?
奕心中慌成了一团,也算是一时鬼迷心窍,他将王文韶打发出去,随手将奏折放进了袖口中,这一天叫起的时候,居然未曾提及!
等到散值回家,下人伺候着换衣服的时候,奏折从怀中掉落下来,奕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心中大叫糟糕!
朝廷有制度,各省奏折往来,军机处都是有登记留存的,想吞没这本奏折,只有从军机处留档的底册上下功夫。只是,自己并没有壅塞言路,使民情不能上闻的意思啊?不过是一时疏忽,忘记了而已!
他本来有心当天就再一次进园子请起,御前请罪,转念一想,皇帝若是问起自己的本心到底如何,自己该如何作答?这样迁延而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奕连晚饭也没有吃,在书房中呆呆的坐了一夜,终于决定,明天一早,进园子请罪。
但等到第二天君臣叫起,君臣几个见面的时候,看着皇帝和煦的笑容,想到一旦将事情和盘托出,朝臣不耻的眼神,皇帝失望的情致,奕的勇气全数为之打消,再度拖延了下来。
一天之中,勇气越来越少,终于做出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最荒唐的决定:趁人不备,以查阅军机处底档为名,取过登记簿,翻到九月初三日,将王文韶登基在案的一页纸撕了下来!
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国的亲王,受皇帝倚重甚深的奕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丑事,每天照常入值,照常办公。混若无事一般。
肃顺的折子递上去,始终不见下文,心中狐疑,皇上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的,最恨这种臣下虚作假,坑害百姓的行为。他原来以为,很快就会有旨意到省,并且派人来详细调查山西存粮亏空一事,这一次怎么没有动静了?
圣意如何,不敢悬揣,先办好自己的本分事才是第一。时日迁延,府城所辖各县的存粮也不敷使用了。听屠卓说,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的时间,要是还没有粮米运到的话,府县两级开设的粥厂,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还不算,另有一件很恼人的事情:时令已经过了九月,西北一地早晚大见风寒,百姓露天住宿,连一个最起码的遮风避寒的地方都没有,若是真到了十冬腊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给活活冻死在街头呢!
有鉴于此,肃顺做了两件事,首先是约请府城内各家大的粮米商行,想办法向这些人筹措粮米,另外一方面,命李慈铭再度写了一份奏折,呈上御前,请求朝廷拨粮拨米、调运御寒衣物,以渡即将到来的寒冬。
偏偏事情就有这么巧,这份折子到京的时候,又是落到奕的手中!有了第一次,再做一次就没有什么了不得了,奕照方抓第二次隐匿了山西奏报。
这还不算,奕吩咐军机章京领班的达拉密:再有来自山西泽州府的奏报,先要jiā给本王过目,然后再说其他。
肃顺把府城之中的几大粮商约请到府,亲自准备酒宴,与之相会甚欢。
这一次被他请过府里来的,除了那个丰泽号的当家人是坤客不好亲临,但也派了手下的大查柜曹庆福到来致意之外,还有另外李魏两家的家主,并府城、凤台县、沁水、阳陵各县中的大粮商,无一漏空,全数请到。
这些人生意即使做得极大,终究比不来肃顺在京中多年,又是在御前当差,不要说谈及一些能够出口的宫闱轶事就让这些人听得如痴如醉,只是那用来飨客的茶盏食器,也足以让众人大开眼界了。
一个俊俏小厮,用个福建漆的托盘,端来两碗茶,四碟干果,茶碗是乾隆窑的五彩盖碗,果碟是高脚錾花的银盆。曹庆福在一边看着,心中想,难怪人言,富贵莫过天家,只是这茶碗、果碟,就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请!”肃顺很斯文地招呼。
曹庆福几个为了表示欣赏,端着那盖碗茶不喝,只转来转去看那碗上精工细画的堂富贵’的花样,一面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似乎是想不出适当的话来赞美的神情。
肃顺很矜持地微笑着,等他快要揭碗盖时,才说了句:“说起来,茶碗倒平常,不过喝喝这茶!只怕外面不容易找。”
听到这话,曹庆福、李洪恩、魏得田便格外慎重行事了,揭开碗盖,先闻了一下,果然别有一股清香,便脱口赞了一个字:“好!”又笑着说,“在大人这儿,我们可真成了乡巴佬了。这茶叶真还没有见过。”
“不瞒诸位,这叫‘君山茶’,是上用的。”
‘上用’就是御用,众人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把身子坐正了,看着肃顺,希望他再说下去。“想来诸位也知道,前几天的时候,皇上命我回京述职,正好湖南巡抚才专差给皇上进了来。一共才八罐,皇上赏了我一罐。今天是头一回打开来尝。”
“那可真不敢当了。”曹庆福受宠若惊地说,接着便喝了一口,做出ǔn嘴咂舌的姿态,真象是在品尝什么似的。
“这样吧,我算是回礼,分一罐儿这个茶叶,大家分了它,各自带回府中,让旁的人也沾几分圣上洪恩,列位以为呢?”
这是意外之喜,曹庆福心中大喜,和李洪恩、魏得田几个站起身来,笑嘻嘻的给肃顺请了个安:“那,小人就多多谢谢肃大人了。”
于是肃顺叫小厮取来一个簇新如银的锡罐,巨腹长颈,红绸子封着口,约莫可容两斤茶叶,盖上和罐腹都錾出‘五福捧寿’的图案,另外贴一张鲜红的红纸条,正楷四字:‘神品贡茶’。看样子,肃顺不是不是胡吹,这罐茶叶,无论从那一点看,都是湖南巡抚进贡的御用之物。
这一番酬酢,主客双方都感到极度的满意,也就因为这一番酬酢,气氛似乎全然缓和了下来,肃顺说话,尽去棱角,十分恳切,谈及府城之内,流民越来越多,府城各县所积存的粮食日渐消耗,原本每天每人一大碗白米饭、两大张饼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