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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刚才还跟伙计头儿荤素不忌乱胡说的麻二这会儿却是脸绷的铁紧,“尊客名刺不敢拜领”,他压根儿就没接来福递过去的名刺,就更不用说通报了。
闻言,唐成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我靠,不就是个门子嘛,居然牛叉成这样!然则毕竟是身份有别,有随从来福在那边交涉,他这主认倒也不好随便插口进去惹人笑话。
闻言,来福一愣之后,脸色不仅没变的难看,反倒是笑的跟一朵花一样,“二哥,通融通融”,嘴上亲热的叫着,他手上也半点不慢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一贯钱的飞票塞过去。
“一贯!这可真不老少”,麻二恁了恁手上的飞票后,却又原样递了回来,“不过我却收不起,尊客请回吧”。
一贯钱的门子钱,怎么着也不算少了。麻二这般油盐不进的表现实在是大出唐成意料之外,而一边儿的酒肆伙计头儿见状也急了,这酒交割不了他自然也就没法儿走,何况他也实在怕这么着下去之后唐成要退酒,这么大笔生意啊,他跟着却让退了酒,回去老板还不得往死里收拾他。
“麻二,你就别硌了,卖老哥个面子”,不等来福再说什么,驴车上的伙计头儿已抢先道:“唐大官人的心意够实诚,麻子你就别夹板了”。
“刘哥,你当我是嫌钱少?”那麻子门房闻言一个苦笑,转向唐成道:“家主人下了封门令,这些时日直到今科礼部试结束,凡着儒服请见的士子一律不得通报”,言至此处,麻二用手指了指驴车道:“尤其是带着礼来的更是如此。不是我不予方便,实在是没有方便”。
门子透了实底儿,唐成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了,想是这些日子来京应考的士子太多,而这些士子个个少不得要行卷干谒,这么多人行卷干谒的对象或有不同,但身为吴中四士之首的贺知章必然是绕不过去的。这一两千人的折腾下来,贺知章还真是顶不住,是以就有了这封门令。
而从这道贺知章的封门令里也可以看出今科进士科试的竞争该是多么激烈。
算准了今天正好是十日一次衙门放旬假的时候,但唐成却没想到会遇见这事儿。一时之间来福和那伙计头儿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误会了,某不是来行卷的”,唐成略一沉吟后上前了两步笑着道:“劳烦通禀一声,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掌书记唐成,奉道学学正禹大人之命特来拜会贺博士”。
说到这里,唐成也笑着指了指那满载着酒的驴车道:“这是禹大人吩咐备下的”。
那来福着实机灵,随着唐成的话,他手疾眼快的将麻二退回的飞票又给塞了过去,主仆两人之间的配合委实默契。
“嗨,早知道有这茬儿,那至于耽搁这么些时候”,顺手将飞票拢进袖中,麻二向唐成歉意的一个赔笑后,接过来福手中的名刺转身疾步往里面走去。
等不多一会儿,正在唐成扭头打量着贺府所在街道的布设时,蓦然便听身后一阵儿带笑的高声传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山南唐成在那儿?”
唐成应声扭头看去,便见侧门处快步走出一个红脸人来,这人看着不过四旬年纪,头上挽着一块儿道士们常用的逍遥巾,身穿一袭团衫阔袖的常服,没系腰围的常服上道道褶皱及前胸处的块块酒渍甚是明显,而更绝的是他脚上穿着的那双便履竟然是踢拉着的,这一走快了之后便在地上敲出“啪啪”的声响。
自打当初进了郧溪县衙开始,唐成接触到的衙门人在穿着上无一不是齐整,受此影响,便是他自己在衣冠上也很注意,可还从没见过像贺知章这般的官身人。
眼中看着,唐成脚下却是半点不慢,迎着走过去拱手一礼道:“后学山南东道唐成拜见贺博士”。
“嗯,你就是唐成?”踢拉着便履的贺知章随意摆了摆宽大的袍袖算是还过礼后,将唐成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禹权衡倒没骗我,果然刚到弱冠之龄,后生可畏,来者胜今!”
说完,哈哈一笑之后,贺知章一挥袍袖道:“今午最后一瓯酒刚刚烫上,远客对饮,温酒论诗,尔来正当其时!走”。
随着贺知章到了花厅,唐成却见厅中案几上杯盘狼藉,显然是贺知章从中午吃饭就开始喝,然后一直喝到现在还没结束。
“平日中午都是在衙门会食,会食就吃不得酒。难得十日一次的旬假,正好喂喂酒虫”,对于眼前杯盘狼藉的样子,当着唐成这个客人的面,贺知章也没有半点尴尬,笑说了一句后,向唐成延坐的同时,吩咐着下人赶紧送些下酒的什物来。
三四样下酒的小菜,两人对几而座,提过温酒斟满邀饮了一觞后,贺知章一任身为客人的唐成接过酒瓯为两人续酒,而酒意醺然,面红耳赤的他顾自拿起一边的竹著叮叮当当的在酒觞上敲了起来。
《蜀道难》!贺知章敲出的节奏正是《蜀道难》。
恰在唐成斟满酒放下酒瓯时,便听耳边激越的歌诗声合着叮叮当当的节奏蓦然而起: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贺知章蓦然而起的歌诗竟没有半点压抑音量,纯任胸间一股酒气带着这首歌诗的豪气喷涌而出,没有由低到高,感情由含蓄到奔放的酝酿过程,四明狂客贺知章这番带酒而歌,从起首的“噫吁戏,危乎高哉!”一开始,便已豪情尽放,在声震屋宇中无所拘束的任意挥洒。
比之那些专业的歌者,贺知章的音质虽大有不如,但同为狂客,同为酒仙,又同为盛唐精魂的代表人物,单论对于李白这首《蜀道难》诗意及诗境的理解与把握,世间任何一个专业歌者也难与之相比。是以这一首千古名作在没有乐工伴音的情况下,竟生生被他唱出了最合神髓的慷慨苍凉之韵味。
贺知章不加节制的感情随着诗歌的进展一波波上冲,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目睹贺知章的狂放,耳听如此契合本作神韵的长歌,唐成但觉心中有什么被点燃了一样,当日在大雅至正园歌者第一次唱这诗时犹自能从容以对的他此刻却是想忍也忍不住了。
探手之间端起酒盏大口饮尽之后,唐成连酒觞都没往下放,另一只手已抄起竹著应着贺知章的节奏叮叮当当的敲起来。
左手持觞,右手持著,唐成边敲,边也尽放音量随和长歌: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
自穿越以来,先是生活所迫,后为了追寻理想,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复杂的衙门中,唐成从不曾有过眼下这般什么都不想,纯任感情释放的时刻,这一刻,他恍然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里大学毕业的那几天,一寝室人肆无忌惮用铁勺敲打饭钵鬼哭狼嚎的情景。
没有顾忌,没有局限,抛开一切束缚,纯任情感滔滔不绝的兴发而出,手上敲的越响,嘴里唱的越大声,感情喷薄的越快,整个心胸之间也就越轻松越干净,当最后一句终于高声唱完之后,唐成忍不住大喝一声道:“痛快!”
恰在他这句喝出口的同时,猛然掷了手中竹著的贺知章同样的一句也大喝出口,异口而同声,喝完之后,一老一少相视之间不约而同的长笑出声。
“好个唐成,好痛快!”指着唐成大笑的同时,贺知章仰头之间,一觞酒又已饮尽。
说是最后一瓯酒,但这天下午到底喝了多少唐成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他也浑似忘却了此来的目的一般,一句都没提到行卷援引之事,只是放量而饮,把酒论诗。
你一觞,我一觞,你一句我一句,你唱我也唱,这天下午,生性并不疏狂的唐成跟个疯子一样,将自己彻底释放开的随着贺知章尽情挥洒。
这一天下午,是唐成后世今生里从未有过的疯狂,也是前所未有的接近本能本性,同样,他的整个身心也强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彻底释放后近乎空明般的轻松与舒爽。
当又一瓯酒点滴无存,当花厅外的太阳已经斜斜的走到夕阳西下时,坐着都有些歪歪斜斜的贺知章抬起头来,“唐成,若我是礼部侍郎,今科进士科魁首必定是你”,唐时,主掌科举的是礼部,而礼部侍郎就是定规的主考。
此时的酒虽然是压榨而成,度数并不高,但也实在是架不住喝的太多,现在的唐成早已面红耳赤,就连反应也比平日不知慢了许多,闻言,他嘿嘿一笑道:“你以后肯定会是,但现在不是”。
“是啊,我现在不是”,贺知章使劲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些,“所以今年科考我能帮你的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