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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轩虽不习武,但耳濡目染了十九年,总也识得些招式,见那女子所用乃江南一派,鸳鸯腿、蝴蝶掌皆有几分像,又不尽然。几个汉子也像从过师,招招稳健,步步逼人。那女子到底不支,渐退到内堂,直呼:“阿姊,救我!”店主也怕砸了东西,出来打圆:“几位爷,有话好说,君子动口莫动手。”壮汉们一把将他推开,嚷道:“少屁话,人到了手,损多少物,田府十倍赔了。”这就又要强来。
凌云轩大喝:“尔等休得妄为!”安敬思并不开口,随手抽了张凳板,“刷”地一甩,不偏不倚,正将领头汉子砸了个脑门开花,血流不止。
江湖上凡稍有功夫的,遇了这极随意的招数,必可轻易躲开。然安敬思实是天赋禀异,臂力过人,一甩之下,那汉子竟闪避不及。后面几人气不过,舍了女子来擒安敬思。安敬思一手把了酒杯,一手扯下座椅把手,准准给了当头的一棒,又加上一脚,把那泼皮正踢在同伙身上,几个人滚瓜般爬作一团。安敬思这几下实在说不上什么门路,都是些乡野村汉招呼对手的伎俩,再常见不过。却是每次挥手,无不有五六百斤的劲道,才获全胜。
那几人仍不肯罢休,拔了腰间匕首又上前来。安敬思飞身离桌,跃至众人当中,展开猿臂,打出两拳,正中左右二人心口。凌云轩看得真切,认出是“凌家长拳”的路数,知道安敬思苦心习武,已见成效,心中大喜:“我虽不从武,却可由义兄将我凌家功夫发扬光大。”本来,安敬思新学不久,内力平平。但他单凭拳上力气已让二子吐血倒地,全然不见了动静。面前一个大汉见同伙不敌,举刀刺向安敬思眉心。安敬思也不慌,左手一格,放过那厮匕首,右拳砸在他人迎穴上,竟让其昏死过去。另几个正在惊讶,被安敬思一个“铁腿扫堂”掀躺在地,也顾不上招架,拉了几个伤的,由安敬思一阵喊打,哄出店去。
安敬思回来坐下,对凌云轩讲:“一帮鸟人,害了咱吃酒的兴致。”凌云轩笑了,又扭头看那女子。先才他关心安敬思安危,也没顾上瞧他人模样,这一看,只道她是飞燕重生,王嫱再世,一双似水含冰晶莹目,两弯细柳缠丝黛青眉,映了粉红面,樱桃口,两鬓青丝胸前走。凌云轩暗想:“难怪那几个要抢。”
又听女子开口:“多谢二位侠士相救。”凌云轩道:“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为人之本,受不住谢!”安敬思也说:“姑娘家在外,多有不便。万事小心紧要!”那女子躬身道:“侠士所言极是,小女子谨记。”正要回房,却见楼上走出一女,也是天姿不浅,只较楼下女子面妆为重,少些天然。
楼上女子问道:“哪个狗胆,欺侮我家妹子。”凌云轩听她这么一问,心想:“那姑娘入店时大呼‘阿姊’,想必是此人了。”但觉着她多了些蛮横之气,心中不喜,也就没应答她。谁知她倒指了凌云轩二人,喊:“莫不是你们?”安敬思极不乐意,暗忖:“哪里来的泼赖妇人,不问青红皂白,开口不捡轻重。”楼下女子笑答:“阿姊误会,恰是二位侠士救我脱险。”楼上女子也不谢,反倒说:“雨芊,上来。不问底细,可不知他们好的坏的。”安敬思也不搭理,只管喝酒。楼下女子看了凌云轩二人,眉眼一挑,示意回房。凌云轩便打拱道:“姑娘请回。”心里仍在想:“这姑娘的名字是……”
安敬思闷饮了几杯,掏出些银两,递与店家:“店家,坏了你些个东西,几锭碎银,回了你做赔。”店主收下了,脸上却殊无喜色,说:“客官有所不知,先才二人得罪的乃田大人外侄手下。我这儿沾了祸,只怕日后难以清静。”凌云轩一听“田大人”,心头一跳,问:“哪家田大人,这般厉害?”
“这田大人何来二家,当然田令孜田中尉。”
这一句话如九天炸雷,轰得兄弟二人七窍生烟。安敬思戟指怒目,大叫而起:“好哇,又是那贼。正愁无处发作,且剁了他狗头,煮来下酒。”
第二章 新愁旧恨祸连连(下)
店家忙乞道:“客官,二位有问,小的照实禀了,缘何这般火躁。闯出乱子,小店担当不起哇!”凌云轩脸一沉,说:“大哥,切勿轻举妄动。”又转头问店主:“那田令孜远在长安,怎在此地还有手脚?”那店主见安敬思脾气火爆,真怕哪句话说走了嘴,惹来杀身之祸,但又不敢不说,结结巴巴道:“这……这镇上原有个恶霸,叫田七。前些日子,那田大……不,田令孜公干到此。田七拐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巴,巴结上了,就被田令孜认作了外侄。”安敬思见他话也连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说:“我出言莽撞,店老儿可别放在心上。”语气里藏了些鄙薄之意。店家垂首道:“不敢,不敢!”立即让小二早早打烊,收拾些细软,准备逃离此地。
凌云轩大惊:“店家为何舍弃家当,远走他乡?”那店家苦笑一声,回:“田令孜尚在田七府中,倘得知方才事端,必叫人踏平小店,老小儿死无葬身之地矣!”言语中已可听出他对安敬思的怨气,只是心有忌惮,不敢明言。
店家这话确也不假,值此乱世,各处藩镇攻战无度,上至大将,下至士兵,个个视人命如草荐,动辄灭人宗族者也不鲜见。安敬思嘲道:“店老儿怕死,就不该做这招惹是非的行当。”又正色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儿咱哥俩便不走了。待那贼来拿人,只管冲我便是。”店家一听大喜,笑嘻嘻地给二人空了间上房,还不要房钱,只道是拉了个替死的,可万事大吉了。
等了一天,仍不见田令孜来。看看月上中天,凌云轩辗转反侧,全无睡意,索性穿了衣,信步来到后园。这店铺不大,后园也自然窄小。园中种了几株寻常槐树,树下生了些野草。此刻正是盛夏之夜,时而有几声蝉叫传来。
凌云轩一时恨起家仇难报,大敌逍遥,心中凄凄然泛起寒意。这时想起曹子桓《燕歌行》当中的一句“耿耿伏枕不能眠”,正是自己的贴切写照;而后两句“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也恰合此时情境。沉思间,找了块石板坐下。
刚一坐定,凌云轩倒发现楼上客房一间仍点了灯,正乃日间二女所住之所,脑中一闪:“看她二人年纪相若,约有十七八岁,却也像在江湖上闯些时候了,不知是何方人士?”复见窗上秀影一晃,灯即熄了。凌云轩脑中又闪过那女子的容貌衣着,这时想来,真是“窈窕无双颜如玉”,堪称“佳人”。忽地心头一震,自责道:“凌云轩啊凌云轩,你满门血仇未报,却在这里品评人家姑娘的相貌,真个枉为人子了!”想着,一巴掌掴在自己颊上。可镇了会儿心神,又不自禁地想起来。眼睛扫到身旁小草,喃喃自语:“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这一首《郑风》中的四言诗又映了他的心思。
正在出神,竟听了一声娇咳,凌云轩寻声看去,就是所思女子,心中一慌:“不知她是否瞧见我神经栖栖,魂不守舍的模样?要是她连……也听……岂不?”这么一想,脸上竟变了通红,再不敢抬头。待壮了壮胆,才打眼去瞧她。
只见那女子稍低着头,全无了白天力斗数人的英武之气。灯笼斜照,凌云轩看出她颊上已显羞红,一副腼腆之态,想来是她吹灯下楼,正撞上自己口出轻薄之语,这叫一个女儿家如何是好?
于是,凌云轩心中大有愧感,只希望找个话头说几句,免得两相难堪。便问:“今日有幸结识姑娘,尚不知姑娘芳名?”那女子到底是江湖儿女,行事大方,听凌云轩问来,也马上定了心神,做个万福,道:“小女子姓颖名雨芊。”凌云轩听后,大赞:“细雨润青,芊芊莽莽,灵秀生气,好名,好名!”颖雨芊听他称赞,心中欢喜。她这名字说出来,十之八九让人会错,有的以为是“语笑嫣然”的“语”,有的以为是“千娇百媚”的“千”,唯独凌云轩一语中的,不差分毫。
凌云轩见她目含喜色,更生一段风韵,不禁心神一荡,又不知要说什么了!“侠士过奖,不知侠士尊姓大名?”颖雨芊薄唇一动,轻问一句。凌云轩伸了伸舌头,说:“姑娘侠士长侠士短,可折煞小生了。实不相瞒,在下确不会武。今日若非我义兄出手,恐非但救不得姑娘,倒赔了自家性命。”其实,他呼吸紊乱,脚步不实,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