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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张贤侄来我府上之前,小女也曾在街边算过几卦姻缘。”
“哦?卦相如何?”
醒言口中问着,心中却想到,这彭县公对自家女儿行动倒是了如指掌。
“不瞒贤侄,小女共求得三卦。头一卦叫‘鸳鸯分飞’,第二卦是‘否极泰来’,第三卦则为‘得遇贵人’。”
“呣,这三卦依次看来,倒还不错。那不知这几卦分别应作何解?”
“贤侄,这‘鸳鸯分飞’,自然就是指你和小女,起初会因为这妖物,而致婚事不得和谐。‘否极泰来’,就是说事情会有转机,想来就应是今晚贤侄施出大法力,击退邪魔之事。这最后一卦‘得遇贵人’,当然便是指小女今后能奉君为夫——不闻圣人有言?‘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这夫君对于妻子而言,自然就是贵人了!”
“……”
今晚书房中劈头盖脸这一番许亲仗阵,醒言又何曾碰到过。听得彭襄浦这一番殷勤劝说,少年头脑都有些晕晕乎乎,到最后只觉着自己娶这彭家小姐之事,上应天理,下应人伦,实是天大的美事。
就在少年被彭襄浦言语催逼之下,满脑子乱如缠乱丝麻之时,却忽见原本气势十足的彭县爷,在他愣神的片刻之间,彷佛再也支撑不住,全身都弛懈下来,只颤巍巍悲声言道:
“罢了,此事原也瞒不过去。张道长,小女本就不敢奢望被纳为正室。只要您能收留,让那妖邪退避,她为妾为婢都行。以后,她奉寇姑娘琼肜姑娘为主便是……”
“呣?!”
不待吃惊的少年开口说话,便见这位原本骄傲的一县之主彭襄浦彭大人,竟已是老泪纵横。点点泪光中,老大人带着悲声,跟少年说了些他从不曾听到的情由!
原来,他前几日提过的那位孩童,大半月前半夜突然惊寤,听到府中某处传来阵阵怪声,天明后便跑来禀与老爷夫人听。与夫人闻禀后只顾惊惧不同,彭襄浦一听之下,便淡然挥退那个小厮,只说府中出了些怪异,让府中仆妇童婢平日多加小心。
只是,就在一两日后觑得个空处,彭公便寻得一个由头,将那报信仆童叫到无人处,复又细细研问了那晚的情形。这一问之下,便有了另外的结果。虽然这半大孩童,前日惊醒后确实懵懂,口中陈述时又委实盘缠不清;但彭公是何等人物?为官十数年,经手大小案子无数,于这刑问诱答之事实是熟得不能再熟。一番盘问下来,彭襄浦心中便凉了半截:
那怪声传出的方位,俨然便是爱女润兰的闺苑方向;而那似颦若呻的古怪声音,娶妻已有二十多年的彭襄浦,又如何不知那是何样响动!
于是当时这番拷问,再加上之后对女儿体态的留意观察,便让一生要强的彭县公,整个人都如堕三九冰窟——
自己悉心教诲、拱若掌中明珠的爱女,怕是早已为那神通广大的妖魔所污!
含混说到此处,心思灵透的少年如何听不出他弦外之音?看着眼前这个彷佛苍老了十多岁、正老泪潸然的一县之主,醒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彭小姐她自己知道么?”
“每次妖来都施迷雾,兰儿她、恐怕还是不知。”
“唉~冤孽!冤孽!现在想来,这都是我彭襄浦前世种下的恶果,今生又失了功德,才遭老天这样报应!最近那龙王庙走水,便是上天对我的警告了!”
彭县公说这话时,正是痛心疾首。
见着眼前这位慈父,为爱女褪去最后一分自尊后伤心的模样,醒言心中也甚是难过。一想到彭襄浦刚才所言,不免又义愤填膺,只沉声郑重说道:
“彭公且莫着恼,这神鬼之事无甚凭依,也不必太过在意。县公请放心,小姐的终身大事,着落在我身上便是!”
醒言说这话时,正一心想要彻底除去那玷污良家少女的妖魔。而彭公听得他这番话,心中顿觉宽慰了许多。
暂按下彭府中这许多悲喜不提,再说浈阳城郊外那条横亘东西的浈水大河。
就在这涸态毕露的浈河下游,约摸离浈阳城四五十里之外,河川流经一处幽僻的山谷,正盘踞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湾潭。现在,就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幽潭之中,却有一人正在濯洗着虬肌盘结的身躯。
这位鹰目阔鼻之人,一边洗濯,一边正恨恨骂道:
“方才究竟是何方恶徒?竟敢在暗中偷袭本神!”
“哼!这无知鼠辈,也算有胆,敢来坏我好事——若让我下次碰到,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怪人口中叱骂时,却见自己臂上那两道深深的创痕,仍然在不停渗出血珠。见这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状,这嘴上称强的幽潭怪神,暗地里也是心惊不已:
“……那恶徒究竟是什么来历?从不曾听说浈阳县还有这样人物。他打伤这伤口,竟不能像往日般瞬时愈合……”
……不管这晚在干旱的浈阳地界上,上演着何种的悲喜忧愁,那东天上熹微的曙光,仍然与往常一样,在雄鸡唱晓声中翩然而至。
今日,便是浈阳县张榜招纳的贤士们,为合县军民开坛求雨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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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一程风雨一程花』 第九章 任渠笑骂,雨前岂少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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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明,便是浈阳县开坛求雨的时刻。但这一夜中,醒言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之前彭府书房中彭公那一番肺腑之言,一直就在他耳边不停回响。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怔怔仰望着幽暗的房顶,少年心中正是思潮起伏:
“想不到昨夜那妖物,竟会与彭小姐有了夫妻之实!”
刚才在书房中,只顾听彭县公一阵诉说,没空儿细想。但现在静下心来,回想一下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此刻醒言心中便生了些疑窦:
“虽说妖灵每次来,都会施魇人的迷雾;可润兰小姐她……真不知自己被人玷污?”
要说这位静卧榻上的上清堂主,虽然曾在妓楼中厮混过一段时日,对不少男女情事影影绰绰也知道一些;但毕竟他还未成年,对这些女儿家体己事儿,实在无从知道得十分清楚。只不过,饶是这样,现在再回想起彭小姐几日间种种忧愁情状,尤其回味起那一曲落寞萧疏的《幽兰》,对音律格外敏感的少年便直觉着,女子这一番入骨的忧愁,绝不会只因彭公要将她嫁人而起。
想到这儿,就不免又将彭公许亲的事儿细细琢磨了一遍。清寂的春夜,不比方才书房中那番情势逼人的乱境,少年终于有机会冷静下来认真思忖此事。说起来,这位似是通达世情的四海堂主,还是头一次直面这样的男女终身大事。比起往日那些人情世故,又或是谙熟无比的市井俗务,对自己这娶妻大事,倒还真没啥前例可以参考。
经过许多时直指本心的苦思,最后在一片幽淡的月光中,少年终于寻得了自己的答案:
“……嗯,虽然彭润兰小姐家世煊赫,才貌都好,而我只是一寒门小子;但这婚姻大事,实不同于平日市集间讨价还价,还须虑及男欢女悦,情投意合。于这点上,那彭小姐一见到我就掩面而走,如何谈得上分毫的爱悦!而我自己,似也只是淡然。若如此,那还是罢了吧……”
“至于那彭公之忧,其实主要还是愁那妖物缠扰。只要我极力替他除去妖灵,然后他便可将女儿择一良人而嫁。”
一番思忖后,醒言终于得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不过,虽然已得出结论,但在少年心目中,这番思忖也只念及情意之事;至于彭小姐横遭污玷,那也并非她自己的过错,醒言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心底里对那人贞洁的淡淡然,正是他对她无甚情意的明证。须知,若是真个倾心相许,则即便是世间最为豁达的男子,对女儿家失身之事,也绝不会像他这样,只是在心间浮光掠影,一笑而过。那样情形下,即使最终能够原谅,那也一定经过了内心里一番极为痛苦的折磨与挣扎。
初识情事的少年,现在并不能理会到这许多道理;此刻,他只顾在心中思想起另一个大问题:
“说到娶妻,唉,我张家只有我一个子女。虽然现在暂入了道门,但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