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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枝便看到梦娇额头上的一小块红疤,问是怎么回事?
李氏忿忿的,总算是瞅准了时机说话:“回郡主,在荣家被烫伤的。终究是个外姓的姑娘,哪里被当做个人看?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破了相……那荣家仗着人多势力大,回回欺负咱们沈家,只怪咱沈家拿不出人手,老三一个人又没得兄弟帮扶,不然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拭着眼角。
那一声郡主叫得有多艰涩,鸾枝听得不由好笑。这是在怪自己呢,怪自己把沈砚青拐去京城独门独户的过小日子。
鸾枝便把元宝如意抱进车子里,揩着手帕站起来:“春画,回头把太后娘娘给的那瓶清颜露留下,叮嘱陈妈每日给梦娇抹着……莫说这事儿是沈家理亏在先,只单说从前砚青在宅子里的时候,夫人怀疑他贪吃公中;如今去了京城吧,又怪他不帮扶家里。若是当真不帮扶,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莫非都是天上掉下来不成?”
“你……”瞅着那十六少妇曲曲婉婉的娇俏背影,李氏理亏得一口气堵在胸腔再出不来。
——*——*——
里间卧房里,梨香正在喂老太太喝汤。
精神恍恍惚惚时好时坏,前几日看她快要不行,怎生得今日却忽然又清醒许多。主动要吃东西。
那干裂的嘴角张开艰难,汤汁够到唇边,老半天才咽下去。沈砚青看得不忍,便把碗勺握过来,亲自喂与老太太喝。
阴幽灰蒙的光线下,只见老人家两鬓斑白,脸色灰黄颓败。才不过半年多的光景,整个人便褪净往日精神,尽显将死老态。
沈砚青眉宇间不由添出几分萧瑟。这个一辈子精明算计的家主,他所有幼年的回忆都是她口中那支青烟袅袅的铜黄烟杆,道不清后来之事谁对谁错,终究是她把自己从小看护到大。
他对她亦不乏亏欠。
老太太喝了两口,忽然睁开眼睛,指着房门嗫嚅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老张头说二奶奶回来了,我还不小心碰破了只碗……前边那般热闹,可是你那媳妇她真的回来了么?”
发颤的声儿,边说边喘气。人之将离,浮尘之事惘然如梦,才发生过的事眨眼便化作一场虚空云烟。
沈砚青拭着老太太的嘴角,暖声笑道:“是。听说您老人家想她,便叫我带她回来看看。正在前厅赏礼呢。”
“哦……是该赏点儿礼的,从前娘娘们回乡,那红包可是从县碑一路上分到家的……她如今是太后干孙女儿,连我老太太都要给她下跪讨赏呐。”老太太放下心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像是陷入甚么有趣的回忆,她闭了许久的眼睛,忽然又抽动嘴角笑起来:“那个女人啊,脾气拗,心也狠,当初不肯和你过,被我叫林嬷嬷用‘铁牛筋’抽了十几鞭,恁是一句话也不肯求饶……记仇呢,一生气,总要气很久……像我。我晓得她必然是不肯回来的,一定是叫她回来。”
“…他哪里叫得动我?这一回可是我自个要回来的。”只话音未落,门边上却忽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轻柔低语。
软绵绵的,真好听。
老太太愣了一愣,吃力地抬起眼帘。那雕花木门边,只见女人着一抹杜鹃红衫,推一辆婴儿小车笑盈盈而立。她忽然眼睛有些酸涩。
“你终于回来看我了……”老太太说。
“半年多了,总该要回来看一看的。”鸾枝把车子放进门槛。
“呜哇——”那屋中光线晦暗,一股终年不见阳光的土木湿气,渗得慌。元宝和如意挣着身子不肯进去。
老话说三岁前的孩子总是特别敏感,一到那死气较重的地方便哭。老太太不由凄惶起来,巴巴贪看着一对儿小孙孙。
那眼神苍老,几近祈求。鸾枝毕竟不忍,便叫春画抱起如意,又把元宝儿揽在怀中亲抚:“哦哦~,宝宝乖,这是宝宝的老祖宗,是爹爹的奶奶。快看快看,那叮叮当当的是什么?”
那叮叮当当的是老太太从算命瞎子处求来的风铃,挂在床边,防着夜里头的不干净。铃铛下挂着一道符,黄色纸卷上画着潦草字样,摇摇晃晃,恍恍惚惚。
元宝瘪着小嘴儿地瞄了一眼,这才扑着身子爬去了床上。那纸卷飘落下来,顷刻便被他揉做一团。
一声‘老祖宗’,听得老太太的眼泪顷刻就下来,斑驳昏花。忙叫梨香搬了张金线软椅过来:“快坐坐,别累着了自个儿和孩子。”
“二奶奶您请坐。”梨香瞥了鸾枝一眼,眼眶泛红。太久没见到主子,心里可委屈。
“我来喂吧,你去叫人把屋子收拾收拾。一路上吃了太多的土,得好好洗洗。”鸾枝和沈砚青对视一眼,笑盈盈地接过碗勺。
恩怨终须一化,便叫她二人说说话也好。沈砚青拂着青衣下摆站起来,暗暗把鸾枝手心一握:“好,那我一会派轿子过来接你。”
那一道清淡药草香拂风而过,屋中复又沉寂下来,只余下孩童稚嫩的咿呀碎语。
老太太看着鸾枝明媚姣好的颜色,晓得小两口后来必是极恩爱的,她心便宽了,嘘声喟叹道:“…我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都在和女人斗法。就遇着你这么个对手,还偏就让我最疼、最放不下心……过了很久,后来我才明白是自己错了,砚青心里就认定你一个,我偏给他塞甚么邓佩雯?硬生生把他寒了心。不然怕是你也赢不了我,或者还肯再叫我一声‘祖母’,呵呵~”
她又复了和蔼笑颜,伸出苍枯的老手想抚鸾枝的手背,伸出去了却又不敢摸……现在是贵人了,不是从前的小媳妇。
鸾枝笑笑着说,都过去的事儿了,祖母又何必再提,您身体好最要紧。
“麻、麻,”姐弟俩穿着金童玉女对襟小褂,搭着绣红边儿的开档裤子,正奋力撕扯着道符。见娘亲笑盈盈,便往她的怀里爬过来,想要吃她的奶。
走的时候才那么丁丁点大,如今却嫩墩墩的一团儿了。
她把孩子喂养得真好。
“身体是好不起来喽……”老太太心里缓和起来,蠕了蠕嘴角,笑得有些腼腆:“先前也不是故意摔小丫头,我自己也奇怪,怎么着才把拐杖伸出去,孩子就自个飞起来了……那贱丫头楼月被我刮花了脸,配了个鳏夫。后来跑了。药铺的伙计进山采货,说看到她和祈裕藏在深山里,搭着草棚过日子呢。没死成。一个毁了容貌,一个瘫了腿,我也就没再去为难他们。人老了,不想再做那些伤人的事。你能来看看我,我便舍得闭眼睛了。”说着,冲身旁的林嬷嬷吃力地摆了摆手。
“是。”林嬷嬷谦恭退去,少顷从暗房里拿来一大串钥匙:“老太太……”
“交给她。”老太太用眼神示意给鸾枝。
那钥匙叮铃啷铛,锈迹斑驳,应是承载了不少年历史。鸾枝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老太太叫梨香喷了口烟膏,久久的方才有力气开口说话:“这些都是掌家的钥匙,那李氏想了一辈子,末了却没落到她手上。早就想交给你了,你又一直不肯回来。至于怎么用,回头林嬷嬷自会带着你去熟悉……另外这单独的一枚金钥匙,是我娘家当年给的嫁妆,已经分好了几份,最大份的是你的,其余按着标签给家里头其他几个小姐……砚青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生性冷漠,做起事情来手段又狠又绝,只独独对你一个硬不下心肠。你跟着他好好过,他不会让你吃亏……日后,再不要与他吵闹分离。”
她说完这些话便很累了,两只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却依旧眯着一条缝隙,贪婪地看着如意和元宝。
鸾枝便把孩子放在床上爬,自己出去吩咐婆子准备米糊。
老太太就那么昏昏糊糊地看着,明明是两个,她看着看着渐渐却变成了一个。那孩子他咿咿呀呀地瞪着腿儿,哭得泪眼汪汪。没有娘,想吃奶呀,奶娘的又不肯喝;喂米汤吧,吃不饱又不肯睡,可难带。她心里却高兴,总算可以手把手的培养个接班人。再长大点儿自己就会站起来,叫的第一声不是爹、不是娘,是奶奶。
囫囵不清的,却清脆有力。
老太太便满意了,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笑。
许是觉得这个老古董很有趣,姐弟两个互相嘟囔着,忽然便向老太太爬过去。这个抠着她的指头儿,那个把发黄的道符往她袖子里藏:“哒、哒…”
除了“麻、麻”和“哒、哒”,不会说其他的话。
老太太任由小孙孙们嬉闹,边流着眼泪边笑:“淘气儿,那黄纸可是给我老太太送行吗,听不到你们叫老祖宗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