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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又道:“我本名姬火鹤,六岁时被我爹娘卖入娼家,受尽鸨母毒打,十多岁便被逼着接客。有一天我受不了折磨,跑到江边,决意跳江自尽。正巧百花婆婆经过,救了我一命,并带我回去她老人家的隐居处,教我武功毒术。我从此对百花婆婆死心蹋地,惟她老人家之命是从。我艺成以後,她老人家认为弟子中应有人藏身娼门,以方便行事;我原本便出身娼家,便请命去襄阳开妓院,隐身花丛,替婆婆出手暗杀了不少对头。我在襄阳一待十年,直到本门与对头起冲突,我行藏已露,为避对头追杀,才带着手下大举搬迁,辗转来到苏州,开了这间情风馆。你青竹师姊丶落英师姊都是当时从襄阳跟着我逃来的弟子。其他的师姊则是我後来才在苏州收的弟子。我们改名换性,隐藏身份,和一般的妓院无异,这是为了逃避仇家,也是为了方便我们暗中出手惩恶。你今日入门,须紧守秘密,百花门三个字,平日提都不能提。咱们表面上一切跟以前一样,知道了麽?”
赵观点头答应。他听得入神,虽已过了夜半,仍毫无睡意。刘七娘讲完了百花门的渊源,又解释了百花门规,赵观恭敬领受。直到打了四更,母子才各回房休息。赵观躺在床上想着百花门的种种,伸手抚摸手臂上的烙印,直到清晨才睡着。
此後刘七娘每夜亲自教授赵观百花门中的秘传毒术,从花毒丶蛇毒丶胆毒丶矿毒,到饲养蜈蚣丶蝎子丶蟾蜍丶蜘蛛等毒虫及取毒炼毒之术,一一仔细传授。赵观不似其他的女弟子须学习瑶琴琵琶丶吟诗作对丶唱曲舞蹈等娱宾之技,整日便埋头苦学种种配毒丶下毒丶寻解丶施解之法。他又常见母亲和其他师姊们出手下毒,耳濡目染,毒术在不知不觉中已学得甚精。刘七娘严厉告诫他,非有必要或有正当理由,决不能轻易使用毒术,违者依门规处死。赵观见识过毒术的厉害,除了跟着师姊们出手除恶外,从不敢擅自施毒。
赵观也跟着母亲学了一些粗浅的武功。百花门都是女子,招术偏向阴柔险诈,不宜男子习练,刘七娘因此只教了儿子一些入门的拳脚,打算以後再为他延访名师。此外门中每有事情,刘七娘都让赵观参与听闻,也常让他跟着青竹和绣莲丶落英等出门办事,好让他增长经验见识。
赵观入百花门後,学得愈多,见得愈多,愈觉得母亲和馆中众姑娘个个深藏不露,所做所为皆是豪侠义勇却又诡异难测之行。他深觉入门前的十二年,自己是活在一个平凡的妓院里;入门後却如陡然从梦中醒转,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身周充满了奇诡奥妙的毒术和不可告人的密谋,已往所知所见都是假象,此刻才真正见到身边人事物的本来面目。赵观从童蒙而至少年,便是从入门那一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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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娇女真儿
这日又逢初春,将近午时,刘七娘坐在二楼的春风阁中,隔着纱帘往窗外看去。她身後站着两名丫鬟,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圆脸的名叫丁香,手中捧着一只香炉,炉中冒出一缕袅袅轻烟;另一个身形修长,名叫夜香,手中拿着一支拂尘。
刘七娘年过四旬,脸上浓厚的脂粉掩不住岁月的沧桑,脂粉底下还隐约看得出当年青楼第一红妓的影子。她主持情风馆多年,八面玲珑,人情通熟,一手教导保护手下姑娘,一手招待应付上门恩客,周到妥贴,情风馆的生意因此常兴不衰。她平时圆滑客气,骨子里却是个泼辣直爽的女人。谁要是惹上了她,她骂起人来可是丝毫不留情面,整起人来也是手段丰富。流连风月的子弟们说起刘七娘,都是又爱又怕,又敬又恨,“情风刘馆主”在苏州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此时刘七娘望着窗外,闲闲地问道:“潘大少爷明儿晚上在绣莲房里请城北王家的三位公子,菜色都配好了麽?”丁香答道:“绣莲姊姊都已想周全了,今晨已写了菜单交给厨下,潘少爷最爱的绍兴甜酿酒也已打了三斤来。”刘七娘点了点头,又问:“他们明晚甚麽时候到?”夜香道:“酉牌时分。”
刘七娘道:“不会打搅到咱们的事罢?”丁香道:“咱们预定戌时出发,亥时应能完事。绣莲姊姊那边知道娘娘的事,应是无碍的。”刘七娘点了点头。
正此时,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春风阁外叫道:“娘!”正是赵观。刘七娘回过头,皱眉道:“这麽快就回来啦?”
赵观伸袖子抹汗,嘻嘻一笑,说道:“英姊盯上了那人,她要我先回来跟您通报一声,要您放心。”
刘七娘伸手拉他近前,用手绢替他擦汗,又疼爱又埋怨地道:“你这小王八蛋,不好好跟着去办事,却找机会跑回来偷懒麽?哪天出了纰漏,瞧我不给你一顿好打!”赵观辩道:“我哪有偷懒?我跟了英姊大半天,帮了她好些忙,她後来说要一个人跟上,才遣我回来的。”
刘七娘道:“哼,定你自己不成材,才让英姊嫌你碍手碍脚。”
丁香在一旁插口道:“阿观聪明伶俐,几位师姊总夸赞他,说他早不输给大人啦。”赵观听她为自己说话,向她一笑,投去感激的目光。
刘七娘伸出长长的丶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点上儿子的额头,笑道:“谁不知道你精灵鬼怪?老娘生了你这鬼蛋,也真是晦气!”赵观笑道:“娘,我帮您办事,您也不夸赞儿子几句?”
刘七娘板起脸道:“你是帮我办事麽?咱们做的事都是替天行道,你贪甚麽夸赞?你不被人打杀,已该偷笑了,这可不是玩笑的事!咱们是为受辱的涂家二小姐报仇,可不是为自己。”
赵观见母亲疾言厉色,心中一凛,低下头道:“是,弟子知错了。”
夜香在旁气忿忿地道:“那采花淫贼真正可恶!我听人说,戴家昨日派了人去涂家,说要退亲。二小姐知道後,竟拿绳子上吊,幸好被人救了下来。”
刘七娘沈吟道:“那采花贼武功不差,大胆在苏州连作三案,似是有心挑衅。咱们不可轻忽了。”
赵观道:“娘,这人的来历不清,若他确是孤身一人,并不难对付,就怕他埋伏了帮手。”
刘七娘望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向丁香道:“去门房问问,这几日城里有没有甚麽惹眼人物出没。”丁香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报道:“老林说没见到显眼的武林人物,只有一对像是会武的夫妻,带着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女孩儿,在城里到处向人探问有没见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说叫甚麽小三儿的。”
刘七娘问了这对夫妻的形貌,也不得要领,说道:“这二人应是武林中人,但听来不像和那采花贼有关。你要门房多注意着点,一有甚麽风吹草动,立刻来通知我。明晚我要亲自出手。”
赵观知他母亲一向谨慎,但此番不过是擒杀一个淫贼,也这般郑重其事,微感不解,说道:“娘,你要亲自出手?”刘七娘也不多说,只道:“好啦,你快去吃午饭罢,下午自己玩去。”
赵观巴不得他娘有这一句,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了。
那日天气甚好,赵观去找几个平日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厮,却都不在,只好一个人去往太湖边上溜达。湖边赏桃花的游客络绎不绝,他在湖边闲逛一阵,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循香走去,见不远处酒旗招展,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站在三大桶酒篓前,正掀开盖子,用勺子舀出酒来。
赵观认得她是城里杜康坊老板的女儿巧姐,想是这日天气好,老板派了她出来湖边摆摊卖酒。赵观嘻皮笑脸地走上前,说道:“阿巧姐,太阳这麽烈,可辛苦你啦。”
巧姐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坏蛋,又来讨酒啦?”赵观道:“哎哟,我看你一身大汗,特别来慰问几句,你怎地不识好人心?”巧姐笑道:“你也配叫好人?我跟你说,今儿生意好,我没空跟你闲扯。回头被我爹见着了,非打我一顿不可。”赵观道:“我只呆一会,不会被你爹看见的。”
正说时,一个路人上来要三斤酒,巧姐打了酒,收下铜钱。赵观见巧姐的一篓酒剩不了多少,弯腰去篓底舀酒十分吃力,便道:“来,我帮你。”将快空的酒篓搬到後边,又抬过另一满篓,拍开了封泥,酒香扑鼻。巧姐甚是感激,向他谢了一声,悄声道:“阿观,你先尝一口,别让人看见了。”赵观大喜,将酒篓抬到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