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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大手摸摸她的头,不说话。
他的手满是老茧,在打仗的时候他几乎什么都干过,此时摸在头发上就像是一个刷子,一点都不轻柔,但是很有存在感。
黎嘉骏下意识地蹭了蹭,说不出话来,只是委屈的流眼泪。
大哥哭笑不得:“吃苦的又不是你。”
“心里苦嗷!”
“……上车吧,回去休息。”
“……恩。”
虽然极度不甘心,但是章姨太戒毒的事儿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惨遭滑铁卢的黎嘉骏只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她划定的事业中去,但她总是感觉很糟心,此事以后,她与章姨太每次碰到都很尴尬,两边都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是偏偏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章姨太又故态复萌晚出早归的玩,她忽然感觉,其实这个女人一直都不是表面上那样好揉捏的样子。
她其实很聪明,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会不着痕迹的拒绝和抗争,而且从来不会吃亏。她总能快速的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圈子,比如在沈阳的独居和在这儿的享乐,可又从来不会和家里人显得很生疏,当意识到亲生女儿很受宠时,就放开手让她去胡天胡地,当意识到亲女儿真的脱离掌控时,她做小伏低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很心累的活法,但是习惯成了自然后,其实谁都管不了她了。
一个把自己活成了自由人的姨太太。
感觉被亲娘摆了一道的黎嘉骏很心塞。
某次去办事处,偶遇了廉玉,两人办了各自的事儿,一起去了咖啡馆。
刚坐下,廉玉就开门见山:“听说你前阵子办了件不得了的事儿?”
“什么?”
“押着亲娘去戒毒?”
“……”
“哈哈,还真是,要不是阿初证实,我还当又有人要来诽谤你。”廉玉乐不可支,“你怎么想的?”
“为了让我娘活得久点需要考虑吗?”黎嘉骏面无表情的回答。
廉玉抿了一口咖啡,摇摇头:“好啦,我是来夸你的,不要紧张嘛。报社干得怎么样?”
被这么快速转移话题,黎嘉骏一口气没上来,半天没想好怎么回答,许久才讷讷道:“哦,不错啦,还行。”
“是不是觉得跟想象中不一样?”
“……”
“原本是想怎样就怎样,现在有了限定,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有是有点,但还没到觉得施展不开的地步。”
“那你准备怎么办?”
黎嘉骏沉默了一会儿,廉玉见她没什么反应,等了一会儿,自顾自掏出根细烟抽起来,她抽烟的动作很优雅,不像章姨太抽得时候,总有种着急的,仿佛借此抒发毒瘾的感觉。
“我……还是想找找我二哥。”黎嘉骏觉得有点痛苦,“说实话我最困难的一段时间,都是他陪着我,他不见太久了,我整个人就和没头苍蝇似的,这里撞一下,那里摸一下,做什么都没有方向……”
“你想怎么找,他不是在前线吗?”
“他在战场上。”黎嘉骏认真道,“我不一定和他在一个地方,但可以和他在一样的地方……我不喜欢呆在这,太逼仄了,喘不过气儿来,成天就糟心在一堆破事儿中,这个吸毒了那个不开心了生意忙了外头又斗殴了哪个部长又被捉奸了……”她挠了把头发,一脸崩溃。
廉玉没说话,她抽完了烟,捻了烟嘴,望着窗外,许久才道:“我本来找你,是想如果你干不习惯,觉得不自由,完全不需要呆在那,每日里与我到处走走,写写稿子,反正版面在那也跑不了,这样你也不用背后被别人指指点点的,多皆大欢喜……结果现在……”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她噗的笑出来,“总有人担心你在工作被欺负,我说办事处又没什么人,你风一样来风一样去谁能欺负到,他还不信,现在好了,你居然还想上战场了,那人家宁愿你在办事处被欺负了。”
黎嘉骏有些尴尬:“啊,这个,不会是……”
“是什么?”
黎嘉骏闭上嘴,有些不好意思。
“嘉骏,你听我说。”廉玉忽然正色道,“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我原想我过得已经让人欣羡,如果内有你那些家人,外有我,还有阿初护着,你以后定能和我一样做个从容自在的女子,但是现在,幸好有你对我敞开心扉,否则差一点我就成了绑住你的那条绳子,也是我们接触太少,我对你还不了解。”
黎嘉骏挺感动的:“廉姨,你这么替我着想,我……”
廉玉叹口气:“这也是你爹的期望,或许还有你大哥,你大娘,你亲娘……”
“……”黎嘉骏呆住。
“原先我还奇怪,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请托,听你一席话,我顿时就懂了。”廉玉叹气,“一个不省心的闺女,全家都要发愁哦。”
“我没做什么呀。”黎嘉骏莫名其妙。
“可一个人如果想走了,她会连走路的时候,都好像长了一对翅膀的。”廉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呀,只消谁开个天窗,就要飞出去了。”
黎嘉骏沉默。
她哪是要飞出去,她再怎么扑腾,不还是死在这时代里。
这一番谈话后,她的生活忽然充实起来,她再也不掩饰自己对力量的渴望,跟大哥锻炼,跟老爹要枪学射击,时不时的洗两张相片配点主旋律的文字去投书,渐渐的,她的版块也小有名气起来,比较明显的是,有个日本人登报喷她挑拨两国友好关系,结果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亲朋好友纷纷投书对着那作者和报纸一顿海揍,人们围观一场骂战的时候又洗了一次脑,效果拔群。
转眼,一九三三年到了。
上海的冬天湿冷 ,却怎么也赶不上人们心中的森寒,满大街都在谈论一件事:热河告急!
第66章 热河陷落
热河告急,张少帅再次披挂上阵。
……吓尿了中国人民。
这才刚过了年,湿冷的天气让一干东北狗相当不适应,可是大家还是围着暖炉聚在客厅里,听黎嘉骏读报纸。
就连大夫人都撵着佛珠闭眼听着,大哥抱着俊哥儿,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眼睛却和其他人一样,都在黎嘉骏身上。
黎嘉骏手边厚厚一叠报纸,她把翻找出来的有关热河的文章全都挑出来读,自从前两日她无意中读了由张学良等27个将领发表的“保卫”热河通电后,家里人就对读报这件事儿有了兴趣,其实报纸上不会特地与民众说什么战略布置,而事实上,也没什么关于详细的值得人们高兴的消息被放出来,自二月二十一号开战至今,捷报是一个都没有,噩耗也没人敢大肆的说,大家只觉得北方雾蒙蒙的,一片不祥之兆。
“诶这里这里有,是《独立评论》呢,名字是《假如我是张学良》。”黎嘉骏捞出一张报纸读了起来,“一旦热河有了军事行动,北京天津是万万守不了的。我也这么觉得……只要守得住热河,放弃了平津是不足惜的。只要当局有必死的决心,充分的计划,热河是一定守得住的。这……我就不敢苟同了,北平是天子国门,放弃了等于平底锅缺了一口,简直可以长驱直入啊!哥你说是不是?”
大哥不说话,他又挑出一份报纸,指了指黎嘉骏手里的:“你这份已经过期了,我这份是最新的。”
“这样啊,给我给我我来读!”黎嘉骏接过报纸,翻了翻,惊喜,“有更新诶,同一个人写的!这个丁文江好像对那块很熟啊,我看看……热河部队只有四支步兵旅,六骑兵旅,合计不过二万支枪……日本如在锦州、义县进兵,该地防军就没有抵抗能力。我们现在将二十旅兵力全放在察冀二省,而将热河交给汤玉麟去防守,这是什么战略?我不懂!”黎嘉骏读完,放下报纸大叫,“我也不懂!”
其余人都一脸茫然,全都望向大哥。
大哥沉吟半晌,脸色黑沉:“汤玉麟与大帅算同辈,对少帅更是长辈,少帅虽然领了指挥权,但是……指挥不动汤玉麟。”一旦想通,就只剩下苦涩了,“汤主席盘踞热河太久了,那就是他的小国家,谁也别想带兵进去……一旦有人进去,他把热河造成什么样,全中国就都知道了。”
莫名的,听了这一席话,黎嘉骏已经不愤怒了,只剩下无力。
她看着大嫂眼眶通红的亲亲俊哥儿,大哥握着拳头垂头不语,大夫人捏紧了佛珠,黎老爹点燃了烟杆……死一样的寂静掩不住悲伤的翻涌,这样的时候让全家都清楚的感受到,他们一家子,全是亡国奴。
生活平静,安康,和平,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