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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铭所托之物已顺利交到玄林手中,季宁走回自己屋内坐下,心中开始思忖自己莫名其妙牵涉的诱拐鲛奴案。思前想后,季宁想不通那个叫做湄的鲛人为何要陷害自己。而中州人里姓徐的,他只听说过帝都的枢密大臣徐涧城,那人早年经历坎坷,为官还算声望不错,特别是他不顾空桑人的议论坚持娶了鲛人为妻,想必对鲛人奴隶不会苛待。季宁想起湄望向自己惶恐的眼睛,此刻他已能断定那种卑微的姿态不过是做出来欺骗自己而已。然而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竟然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地来陷害自己?
两日后,季宁再次被城守邹安传唤到了大堂,这一次他敏感地觉察出,邹安的神情比前次更加森冷起来。
“堂下所站何人?”邹安一拍惊堂木,示意堂审开始。
“白之一族,季宁。”
“何方人氏?”
“白川郡南滨,嘉塘村。”
“大胆!”邹安面色一沉,“回答本官问话要句句属实!”
“却不知季宁何言不合大人之意,请大人示下。”季宁挺了挺腰,不卑不亢地问。
“你不是嘉塘村的人,所以你前些日子去嘉塘村也并非祭拜父母。”邹安举起桌案上一个陈旧的卷宗道,“这是本官连夜派人到白川郡取来的嘉塘村档案,嘉塘村十二年前毁于冰族的屠杀和纵火,村中无一人幸免,村人遗骸全部由当地官府掩埋,与户籍花名册核对相符,你总不会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吧?”
“当时嘉塘村已烧成一片废墟,尸骸面目难以辨认,当地官员不负责任,随意撰写档案也是有的。”季宁反驳道。
“狡辩。”邹安冷笑了一声,“你的原籍暂且不提,我只问你,你去嘉塘村旧址做什么去了?”
“访古。”季宁简短地回答。
“你不是访古,是去访人。”邹安胸有成竹地一笑,忽然取出几张图纸来,面有讥诮之色,“他们让你把这些东西献给空桑朝廷是吧?”
“图纸的事情,与本案无关。”季宁见他居然能从玄林处取得鲸艇图纸,心中虽惊,面上却不露声色。
“自然是大大的相关。”邹安说到这里,忽而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本官严查全城,根本没有你所说的证人。而你的行为,无非是和冰夷合谋,想要通过假图蒙蔽误导朝廷,成全冰夷的狼子野心——你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推理之牵强,季宁佩服,却不知与我拐带鲛奴的罪名有何关系。”季宁站在原地,讥讽地看着邹安。
“你切莫嚣张,本官自会让你心服口服。”邹安朝差役招了招手,“把人带上来。”
季宁暗暗咬紧牙关,唇边却牵起一抹冷笑。暗合了他的猜测,随着差役走上堂来的,正是鲛奴湄。
“你把那天画的再当场画一遍。”邹安吩咐差役将笔墨送到湄面前,湄接过了,低着头便开始在面前的白纸上画起来。
季宁站在一旁,转头看着她笔画的痕迹,心里渐渐沉下去。湄所画的,竟是太素所绘鲸艇构造图中的一张,虽然他自己也记不清那么多繁复的线条和数据,但他已能感觉出湄画的与那原图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这个鲛人又怎么可能知道那样机密的图纸呢?就算她在客栈中曾经从远处瞧见过一次,可那样的惊鸿一瞥又怎能记得清楚如此复杂无章的信息?
正惊疑间,湄已画好了图纸,呈了上去。邹安看了看,随手扔在季宁脚下:“湄,把你们的勾当说给季宁公子听听。”
“是。季宁公子献给玄林大人的图纸,就是我画的。”湄低着头,仿佛被骇到一般细声细气地回答,“奴婢以前曾经侍奉过一位在帝都工部供职的主人,因此对造船图纸有些了解,想要编造出不切实际的图纸并不算困难……”
“你究竟是什么人?”季宁冷峭地打断了她的话。
“公子怎么忘记了,在遇见你之前,湄本是帝都枢密大臣徐大人的鲛奴。”湄的身子朝远处缩了缩,抬起一双委屈至极的碧色眼睛看了一眼季宁,嗫嚅道,“公子本说帮了你这个忙后你就带我回碧落海,然而湄实在是害怕,无法不讲出实情……”
“我要你帮什么忙,用假图纸换取荣华富贵么?”季宁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若你只是为了换取荣华富贵,倒还情有可原。可惜,事实还要比这个严重得多。”邹安再度展开桌案上白川郡的档案,边看边道,“白川郡府说得明明白白,嘉塘村旧址所处海滨附近常常有冰族船只出没,而且在海滨活动的空桑人往往死于非命,以至于人迹罕至,种种迹象说明:那里乃是冰族登陆云荒大陆腹地的秘密口岸之一,否则以我朝盘查之严格,大陆上那些冰族人是从哪里偷渡而来?”见季宁冷笑不语,邹安又对湄吩咐道,“你可知道季宁让你画这些图的用意何在?”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湄迟疑了片刻,又道,“只是在嘉塘村旧址时,我远远地看见季宁公子和几个驾船而来的冰族人谈论良久。”
“所以你的罪名,已经不仅仅是拐带鲛奴,还——通海叛国。”邹安一字一字冷酷地说道,“你的同党是谁,还不速速招来?”
“同党?”季宁愕然。
“不错,此案重大,你的幕后必定有人指使。”邹安说到这里,忽而朝季宁宽慰一笑,“只要你老实招出主谋和党羽,我可以保你从轻发落。”
“原来你们的真实目的,是想罗织罪名,攀连嫁祸。”季宁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的关窍。冰族、鲛人、娶了鲛人为妻的中州徐大人、中州籍官吏邹安、空桑各种势力间的争斗、玄林岌岌可危的处境……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本不是他这样的升斗小民可以洞察,看不见的势力们以各自不同的目的费心罗织了这张网,只要自己屈服,不但牵连无辜,那些图纸也彻底变成了废纸,空桑和中州的保守势力获得了精神上的胜利,而真正的赢家,却是冰族和鲛人。
“那么,我、不、认、罪。”季宁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严厉的邹安、叵测的鲛人,清清楚楚地回答。
“既然这样,本官只有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了。”邹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挥手让左右将季宁带出大堂,“季宁公子是太史阁的门人,有星尊帝赐予的令凭护身,你们可要客气一些。”
这一番“考虑”,就是两天两夜。季宁坐在牢房里的椅子上,面对着差役们轮番的逼问,到后来索性不再出一言。然而此刻最为困扰他的,不是饥渴,却是大山压顶一般的疲惫,让他恨不得闭上眼睛沉入梦乡,让不堪重负的身体得到休息。可是,每每在他忍不住睡着的时候,总有人大力将他摇醒,用桀骜粗大的嗓音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逼供的话语。到得后来,当差役们发现连使劲的推搡也无法让季宁从沉重的疲倦中清醒时,他们便将冷水直接泼在他的身上,逼迫他睁开眼睛。
季宁从来不曾知道无法睡眠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他的脑中昏沉一片,耳边聒噪的声音让他几乎发狂,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顺着那些问话做出回答——那些千篇一律的逼问,带着明显的诱导,分明是想将矛头指向玄林。邹安果然好手段,这样貌似轻微的干扰不会激起太史阁令凭的保护力,却可以直接打击到季宁的意志。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嘈杂的人声终于渐渐散去,季宁伏在满是水渍的地上,不顾一切地沉入了黑暗。
旧伤似乎又开始发作,很快他痛醒了过来,却没有任何力气动弹,只能听见牢房外面两个差役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个小子如此死硬,难道算准了有人给他撑腰?”
“能给他撑腰的,除了玄林还会有谁?”一个差役冷笑道,“不过玄林现在自身难保,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得进来。”
“玄林好好做他的总督,能有什么事?”另一个差役奇道。
“玄林得罪了那么多人,几番入狱都没被整倒,帝都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拿他的错处呢。”先前的差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消息的灵通,“这个人犯是玄林的西席先生,无端端和冰夷勾结做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和玄林脱不了干系啦。邹大人是中州系的官儿,向来和玄林面和心不和,如此逼问人犯,不就是为了把玄林扳倒么?”
“那倒是,前些日子玄林私放冰夷俘虏,以前也有过包庇冰夷的前科,看来这次非倒台不可了。”另一个差役恍然大悟,“只是可惜他那个瞎眼的女儿,生得那般好,也不知会落个什么结果。”
“怕什么,邹大人老早就对那个小姑娘有意思了。”邪邪的干笑响起来,“若是玄林肯把女儿嫁给邹大人作妾,说不定邹大人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