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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季宁找到了一个揽客的车夫。他爬上马车,对座驾上的车夫道:“去黑石礁附近的海边。”
“客官说的,可是昔日的嘉塘村么?”车夫转头看向仪容秀雅的读忆师,惊异地问道。
嘉塘村。这三个字刺得季宁心里一痛,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我们是不去的。”本待扬鞭启程的车夫跳下了座驾,好心道,“客官你最好也不要去。”
“怎么了?”季宁坐着不动,奇怪地问道。
“那个地方有古怪,会害死人的。”车夫解释道,“十几年前嘉塘村不知为什么失了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全村人没有一个能逃出来。后来去那个地方挖捡海产的人就常常死在海滩上,死的时候全身没有伤痕,可是内脏全碎了,所以都传说是怨灵作祟,渐渐都没有人敢去了。”
“那我更要去看看。”季宁笑了笑,径直跳下马车,不顾车夫的劝阻自行朝南边的海滨走去。
从南方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海味荡涤着他的心胸,让连日来因为彻夜赶路而缺乏休息的身体感到一丝舒爽。由于鲜有人来往,季宁脚下的道路都被肆意生长的野草和灌木所覆盖,让他不得不折下一根树枝,用以试探前方落脚处是否有蟾蜍或草蛇盘踞。就这么一路小心地走着,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片零落的废墟。那是他昔日的家。
季宁走了过去,踏足在石板铺就的道路上,透过十几年的风雨,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儿时的家园。只是人声犬吠都消散成了风声,庭院门廊都焚烧成了焦土,只有发黄断裂的石板路还模糊是当年的模样,缝隙里却都长出了茂盛的野菊和苍耳。而整个废墟后面的丘陵脚下,是官府收殓尸骸后堆积的坟茔,此刻也已是荒草丛生。
微微在废墟里转了转,季宁坚决地向着海边走去。此刻,还不是缅怀凭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大海的轮廓出现在了视线里,季宁凭着记忆径直朝昔日的草棚处走去。然而触目所及都是泛着黑光的礁石,当年的草棚早就被频繁的台风和暴雨席卷得不知去向,连一点残余的柱基都没有留下。
不过季宁并不灰心,他知道自己需要搜索的范围并不算大。只要那些蜡丸没有被捉拾螃蟹的赶海人取走或抛掷,他还是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找回来。何况,那个车夫说过,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人敢进入这片沙滩。
没有人敢来……季宁的心头忽然一紧,眼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一切都很平静,却让他感到一种被窥视的恐惧,似乎他无意中踏入了一片被怪兽守护的禁地,随时都会被那行踪无定的庞然大物扑倒吞噬。特别是当他弯下腰开始翻检面前的碎石时,怪异的感觉让他不禁伸手从最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护身的太史阁令凭,蓦地发现上面那个鲜红的“星尊大帝御用之宝”印章呈现出夺目的红光,一股大力牵引着他的手臂伸出去挡在身前。还没等季宁看清那骤然从海水中扑出的究竟是什么,就听“轰”的一声,无数的水花如同雷电一般在他面前炸开,震得他伸出的右臂一阵发麻,后背在礁石上磕了一下方才踉跄着没有摔倒。
伸手抹去满面的海水,季宁定睛望向波澜未定的海面,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袭向自己的是一根巨大的水柱。若非随身带着那被星尊帝施予了护身术的太史阁令凭,被那样带着骇人力道的水柱当胸砸来,真的会丧命的吧。想必那些死在这里的赶海人,临死前便是这样的遭遇。
紧张地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季宁定定地看着逐渐消失的波澜,深恐再有水柱从海水中毫无征兆地袭来。太史阁的令凭虽然灌注有护身的法力,但毕竟有限,否则当年霭亭也不会死在冰族锲而不舍的追杀之下。如果此刻再有什么危险袭来,季宁并不知道手中的令凭是否还能保护住自己的安危。
幸而等了许久,水中再无什么异状出现,那种让人心悸的窥视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季宁方才放心地再度弯腰翻检礁石滩上的碎石。他生性极有耐心,百折不挠,即使眼看着夕阳一点点向海面沉下,也没有增添他的焦急。
终于,他找到了它们。那些他曾经一块一块宝贝般捡拾而来,珍而重之爱如性命的石子,就那样散落在一块礁石下。看得出来,除了被沙滩上偶尔路过的螃蟹和海鸟碰过,它们几乎是原封未动,连海边频繁的台风也被它们身后倚靠的大块礁石遮蔽,并未惊扰到它们的好梦。
季宁伸出颤抖的手指,一块一块将这些儿时的宝贝捡起来,兜在手帕里。当一粒色彩黯淡的圆形蜡丸出现在视线中时,季宁紧张的动作甚至扯翻了手帕,“哗啦”一声将手中的石子们抖散了一半。
一粒、两粒、三粒、四粒……一共四粒蜡丸,和当初他在路铭手中看到的数目一样。天佑空桑,没有辜负路铭的心血,这些蜡丸终于在十几年的尘封后,重新回到了空桑人的手里。
将石子和蜡丸用手帕包裹贴身放好,季宁向着帝都的方向跪了下来。当他对神的祈祷感谢完毕之后,夕阳已拖着它光焰万丈的尾巴彻底隐没在了海天的尽头。
无法再赶回镇上,季宁趁着最后的光亮回到了嘉塘村的废墟上。他和衣躺在原先自己家的宅院里,尽管石板太硬蚊虫太多,多日的疲惫还是让他睡了过去。然而他睡得并不平稳,接二连三的人和事闯进了他的梦境,让他仿佛又将过去的一切再次亲历。有时候朦胧醒来,他恍惚听见远处的大海深处传来令人费解的声响,而他胸前令凭上星尊帝的印章也不断发出示警的红光。可是他太累了,已经没有心力爬起身,仔细去探究这一切古怪的根源。
天亮的时候,季宁爬起身,只觉得身上的旧伤浸吸了寒气又开始作痛,他却仍然快步朝镇上赶去。此时此刻,他惟一的目的就是将那些蜡丸按照路铭的嘱托送到玄林手中。
再度踏上蔓草丛生的归路,季宁心无旁骛地走着。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让季宁忍不住戒备地望过去,他看见一个鲛人女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奔过来。
“公子,救救我……”鲛人女子望见季宁,急切地喊了一声,没留神被脚下的长草一绊,她跌在地上。
季宁站着没有动,冷冷地看着那个鲛人女子爬起来,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下。“公子,请你救救我。”她仰起美丽的脸,卑微地恳求着。自从数千年前星尊帝灭亡海国以来,云荒上所有的鲛人便成为了奴隶,比所有的空桑人都要低贱。
—。文。—季宁看着她凌乱的蓝色长发和沾满了泥土草叶的金色衣裙,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
—。人。—“我……我和主人走散了,请公子帮我找到主人。”鲛人女子恳切地说。
—。书。—“我还有事,你找别人帮忙吧。”季宁心头有些不耐,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多生枝节。
—。屋。—“公子!”那个鲛人女子见他要走,膝行几步拦住了他,继续恳求道:“求您发发慈悲吧,只要带我到和主人约定的地方就好,就在前面的镇上……我一个鲛人孤身在街市上行走,会被官府当成逃奴抓起来的……”说到这里,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凝结成一粒小小的珍珠落在草丛中。
一听只是顺路,季宁不由软下了心肠。“我只带你到前面的镇上,其余的事我不会再管。”他虽然冷着脸说话,却足以让那个鲛人女奴感激得不断道谢了。
一路上季宁并不开口,那个鲛人女奴也识趣地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等到走进了镇子,季宁方才问:“你们约好在哪里碰面?”
“就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鲛奴怯怯道,“可是我不认识路……”
季宁没有理会她,径直往前走。其实这个镇并不大,惟一有点规模的就是两条十字交叉的大道,交叉口便是进出镇子的必经之地。他将鲛人女子带到十字路口后,朝她点了点头:“就是这里了。”
“多谢公子,还没有请教公子尊名……”鲛奴再度跪了下去,在季宁身后唤道。
季宁没有回答,甚至头也未曾回,只是快步走开。劈腿后的鲛人身价昂贵,因此云荒法律对鲛人的所有权规定甚是严厉,他并不想担个拐带鲛奴的嫌疑罪名。
从昨日下午起就一直未曾进食,加上来回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季宁此刻已是饥肠辘辘。他随便走到一家路边的小餐馆里,靠着窗子要了饭菜。吃饭之时他无意中瞟过街口,看到那个鲛奴还在阳光下苦苦等待,周围也聚集了一些围观的闲人,可她的主人却一直未曾出现。
吃过饭季宁到街角去寻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