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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晖见她坚决不允,只好又把面饼放回怀中,舍不得一个人吃掉。他记起先前的承诺,伸手解开金丝布袋束口的丝绳,小心翼翼地想把那尊圣像展示在舒沫面前。
“别动!”舒沫忽然一骨碌站起身,手掌压上晨晖的手背示意他静止下来,眼睛却极目望向这片天铃树林上空——不知什么时候,阵阵黑雾从天边飘来,无声无息却又迅捷无伦,刹那间已经如同黑幕一般将整片树林重重笼罩。
晨晖低着头,望着自己手背上那只冰肌雪肤塑成的手,纵然心头乱跳,却也发现眼前的光亮陡然熄灭下去。待到那只手陡然抽离,晨晖心知有异,连忙下意识地将圣像揽在怀中,靠着一棵树干不敢稍动。
有风吹了过来,仿佛一只只冰冷的手拂动着耳廓,却再不像方才那只手留下的温柔触感,让人连心尖都惊惧得颤抖起来。晨晖紧紧抱着圣像,感觉蛇一般的寒意沿着自己的脊背游走而上,而眼前已是一派浓重的黑暗,不由得唤了一声:“沫姐姐!”
“沫姐姐!”
“沫姐姐!嘻嘻!”
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嬉笑,仿佛在嘲讽他落入了绝境尚不自知。晨晖强迫自己忽略掉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向着记忆里舒沫所站的位置伸出手去,大声地又喊了一句:“沫姐姐!”
“你是在叫我吗?”一个甜腻的声音从晨晖背后传来,下一刻,不知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蠕动着缠绕上他的脖子,“多好听的声音……乖,再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姐姐。”晨晖呆在原地,听话地重复了一句,耳听身后的声音得意地笑起来,他猛地叉开手指一把抓住脖子上的缠绕,并指做刀,一刀将那东西砍为两段!
惨叫声中,晨晖的手指快速地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繁复的咒诀,霎时在半空中升起了一盏灯花,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看清楚身周环伺的敌人——那是一根根缠绕在天铃树上的藤蔓,每一根藤蔓的尽头,都是一个妖异的头颅。它们长发纠结,表情各异,或哭或笑,或惊恐或安适,挂在高高低低的树枝上,直勾勾地盯着晨晖。
晨晖原本灵力就不深厚,加上在清水村解咒时耗费过大,更是所剩无几。于是那盏虚空中的灯花只明灭几下即告熄灭,根本没办法让他看清舒沫的去向。晨晖心中焦急,索性不加理会那些纷纷缠绕上来的藤蔓,一心往着舒沫消失的方向走过去。
“唉,别走啊!”嘻嘻的笑声再次响起来,伴随着黑暗里无声的缠绕,竟然让晨晖左支右绌。他奋力又砍断了几根藤蔓,却终于陷入一张藤蔓编织的网里,再也挣脱不开。
“别动了,我们只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一条藤蔓紧紧地将晨晖最后能挥起的右手腕卷起压下,又在他鼻子上搔了搔,方才调皮地咯咯笑道,“小哥儿,你这辈子遇见过的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晨晖不回答,静静地积蓄着挣脱的力气,却觉得身下藤蔓所结的罗网越来越柔软,柔软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睁开眼你也看不到什么,不如乖乖闭上吧。”一个声音嬉笑着说。
晨晖果然闭上了眼。他仿佛睡着了,又仿佛仍旧清醒,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中又回到了集墨镇清水村,看到他贫穷病弱的母亲站在柴门后,盯着他的目光渐渐从困惑转向凄厉,“你……你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还要回来祸害我们?”
我为什么还没死?我要回来做什么?晨晖被这尖锐的呵斥迷惑了心智,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却,脊背却忽然一下子撞在某个人身上。惊愕回头,晨晖看见父亲希禾一身农夫的打扮,正对他高高举起了锄头,“你这个妖孽,我打死你!”
“不,爹、娘!”晨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锄头当头落下,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徒劳地伸出手臂想要遮挡,却发现自己身陷罗网,连动一动都做不到。惊恐之中,眼泪倒流回了他的喉咙里,咸咸地让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小动物一般凄惶的呜咽。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憎恶,果然是最痛苦的事呢。”黑暗中,甜腻的声音喟叹道。
晨晖睁开眼睛,还是什么都无法看见,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却是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平息下自己的情绪,镇静地问:“你们还要问什么问题?”
“哟,居然还会配合了。”藤蔓们咿咿呜呜地笑起来,“那你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我最快乐的事情?”晨晖的眼睛在黑夜中四处搜索,却连一点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黑夜给了他胆量,于是他笑了笑,“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刚才,和沫姐姐一起坐在树下。”
“沫姐姐?就是刚才那个女人?”藤蔓们嗤之以鼻地笑起来,“那个女人又骄傲又蛮横,有哪里好了?”
“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懂得她!”晨晖说到这里,心里微微一颤,却继续自信满满地回答,“可是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而且……而且我感觉得到,她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真是个自作多情的小哥儿,陷入情网的孩子都是一样蠢笨。”藤蔓们此起彼伏地嬉笑起来,“那你的痛苦和你的快乐比起来,哪一个更大呢?”
“自然是快乐更大。”晨晖毫不犹豫地道,“痛苦的事不是我的错,快乐却需要我自己去追逐。”
“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世界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妖异的声音嘻嘻笑道,“你看,我们原来都跟你一样。等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会跟我们一样了。”
“我不会像你们一样的。”少年坚定地道。
“哈哈,我们原来也不相信的呢。”藤蔓们渐渐从罗网里面抽离,放开了晨晖的桎梏,“你的身上已经有了我们种下的种子。过不了多久,当你发现你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林子的时候,你的痛苦就会多过快乐,种子就会在你身上发芽,把你变成我们的同类。小哥儿,等着瞧吧。”
身周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晨晖擦了擦眼睛,发现眼前渐渐有了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方才钻了进去,却又模糊难辨。
“沫姐姐?”晨晖在隐约的雾气中看到一棵棵静止不动的天铃树,却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些人头藤蔓的影子,心中不由担心舒沫的安危。
依旧没有人回答,然而黑色的雾气已经基本散尽了,露出了树梢头皎洁的月亮。晨晖乘着月色在林子里穿梭,惊讶地发现这片林子竟然如同大海一般无边无际。他惦记着舒沫,倒也忘了害怕,走了良久,终于看到舒沫站在一处悬崖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
晨晖的心提了起来,舒沫于他似曾相识,却又隔着模模糊糊的冰层,看不真切,也不敢莽撞,只是无端端被她月色中单薄的身影牵扯了心弦。他小心地走到她身边去,仿佛怕惊吓了她一般轻轻叫道:“沫姐姐。”
“我们,得从这里跳下去。”舒沫并不回头看他,目光仍旧盯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这片树林都是影障,我刚才试着想走出去,却发现它随着我的脚步越扩越大。那些藤妖,想必就是这样把路人困在林中,最终吞噬成同类的。”
“这个悬崖就是破障的法门?”晨晖问。
“我猜测是这样。”舒沫捡起一块小石子扔下悬崖,却没有引起任何动静,“这个悬崖看上去是很深,但说不定也只是障眼法而已。你敢跳吗?”
“敢。”晨晖说着,试着走到崖边往下面看了看,隐约可以看到云雾在脚下缭绕,阴森森的甚是吓人。他尚在徘徊,舒沫却忽然拉住了他,在少年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舒沫一把取过晨晖抱在怀里的圣像,朝着崖下扔了下去。
晨晖一声惊呼,想要阻止已是不及。他看着舒沫的表情,忽然明了,心中却不由有些难过,“你不用拿圣像逼我,我也会听你的话的。”说着,他再不向那深不可测的悬崖望上一眼,横下心跳了下去。
他闭目一跳,原本存了非死即伤的心思,心中想起方才舒沫的所为,只觉满是不被信任的酸楚,甚至赌气想就这样死在她面前算了。不料下落不久,身子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一片草地上,钝钝的痛让他方才的心思一下子都化成了自嘲——原来,果真是一个障眼法儿,那看上去择人而噬的悬崖,实际上只是一片绿草盈盈的小土坡而已,怪不得扔下东西来都听不见动静。
爬起身,晨晖立时看到了滚落在身边不远处的金丝布袋,连忙走过去郑重地抱起来。一回身,正看见舒沫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居然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其实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