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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正好福气,是福将,跟着他,当然有前程。”沈铢抬头看了看叶涛拿在手上的公文,就冷笑,“记得种谔之父种世衡,当时号为名将,在关西与狄青并称,终其官,也不过一个东染院使。”
叶涛从眼睛里透着羡慕,但撇下的嘴角好像是在不屑,“名将打了一辈子的仗,都不入横班。小小一个敢勇跟对了人,偏能鸡犬升天。”
“也是命数。”沈铢道,“种世衡的命数不及狄青,也不及他的儿子。”
“说到有福,王中正还真是福将,好像就没败过。”叶涛又道。
“败过一次,是当年进筑罗兀一役。”
“那不关他的事吧?”叶涛反问道,“不是说本来就要撤军了,只是被梁乙埋领着十万党项军咬住,没办法脱身。可王中正去了之后,就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得了一个斩首数千的大捷。”
“所以说是命数啊。”沈铢摇头叹着,“韩子华攻略横山,他奉旨去罗兀城,正好给他撞上了,天子说他是为国不惜己身。到了河湟开边,王韶、高遵裕失去音信,韩冈硬挡着圣旨,王中正帮了韩冈一把,最后王、高回师,又得了一个勇于任事的评价。而后平了茂州之乱,便被称为内侍中知兵第一,跟着去了交趾的李宪都不如他。”
“谁说不是呢?”叶涛不知想起了什么,深有感触的叹着,“王中正真的是运气好。去年福建剧盗廖恩作乱,官军几次围剿不得。小弟乡贯龙泉,家中正好受廖恩之扰,福建的几十个巡检司的巡检、都巡检,全都引罪去职。最后天子没办法,钦点了王中正去领兵平乱。谁想到刚刚抵任,廖恩就归降了。”
福建近年出了个剧盗廖恩。说是剧盗,也就百来名喽啰而已。若在陕西,一个巡检带着土兵就能给灭了。可换作是兵力不振的南方,福建一路都给闹得地覆天翻。最后路中实在奈何不了他,只能奏请朝廷发兵。天子遣了王中正去。当时还有人反对,谁想到王中正领军方至,廖恩就立刻跑来投降了。
没打上一仗就赢了,当然不能说是王中正的能力出色,叶涛也不觉得是王中正的名声有多大,将廖恩给吓得跑来归降,分明是老天帮忙,让王中正捡了个大便宜。
“对了。”沈铢放下笔,“说到廖恩,这两天从三班院传来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叶涛将赵隆铨叙公函丢到了一边,很有兴致的问着。
“廖恩不是降顺了吗?所以他便被授了官职。今日来京中三班院缴家状,好得个差遣回去。”
叶涛嗤笑一声,“得了官身,也是个贼。”
“致远你是知道的,家状的文字立有定式。廖恩的家状是这么写的,‘自出身历任以来,并无公私过犯’。”
叶涛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声震屋瓦,连声道:“好个‘并无公私过犯’,好个‘并无公私过犯’!”
沈铢没笑,他摇头,“这还不算好笑。跟廖恩同时在三班院缴家状候阙的官员还有不少,其中就有一个出身福建的。你可知他递到三班院的家状是如何写的?”
叶涛笑声收止,擦了擦笑出泪水的眼角,“是怎么写的?”
沈铢双手抓起桌上公文,装着在读:“‘前任信州巡检,为廖恩事勒停。’”说着便忍不住笑,“两人一前一后,同在一天都来三班院等差事,致远,你说此事可笑不可笑?”
叶涛这一次却没笑了,摇头叹道,“官亦官,贼亦官。官即是贼,贼亦是官。”
沈铢收起笑容,将纸笔一丢,叹道,“如今两府诸公,可都不在乎这点小事。”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的暮鼓声响起,终于到了下班放衙的时候了。
沈铢和叶涛随即起身。沈铢先去了正厅,与审官西院众僚属一起向两位判院行过礼,便和不耐烦的叶涛一同向外去。
沈叶二人急着离开,脚步匆匆。走在两人身前,还有一个个头不高,却健壮如磐石的身影。
那个矮子身上的衣服并非官袍,在皇城中,就是亲王也得好端端的穿上公服,只要有官职在身,没人能微服而行。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官职的布衣。但几名武官一见到他,不是立刻让到一边,就是上前问好。
趁着那人和几名武官停下来说话,叶涛和沈铢超了过去。
在擦身而过时,叶涛用眼角瞥了一下,是个满面虬髯、相貌有几分狰狞的汉子。但围在那汉子身边的几名将校,却无一例外的有着一副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向前走了十几步,叶涛方低声问道:“那是谁啊?”
“致远应当听说过他的名号。”沈铢顿了一顿,“是大名鼎鼎的王舜臣啊!”
“就是那个杀良冒功,被夺了官职的王舜臣?”叶涛忍着没回头:“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奉承!”
“听说当年韩冈微贱之事,遭逢厄难,是他救了韩冈一命。而且眼下他还是种家的女婿。与王中正和高遵裕都有几分交情,在王韶、章惇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要不是有这些靠山,以他谎报、杀良、欺君的罪名,十个脑袋也该砍了。”
叶涛顿时愤然:“这等庸鄙武夫,不依律处断、以儆效尤,已经是朝廷的宽贷了;竟然还敢呼朋唤友的出没于审官东院中,真当三尺剑斩不得他!?”
沈洙报之一笑,“武夫不就是如此,贪功好利,还能指望他们清正廉洁不成?”他笑了一声,“这边一个犯事被夺官的已经进了京,过几日还会有另一个犯事被夺官的也要进京城了。”
“苏子瞻?”叶涛胆战心惊的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乌台,门前的槐树上,一群乌鸦正在盘旋,“算了,不提此事了。不要让龚深父【龚原】久等。”
“恐怕深父兄当是急了,耽搁到了现在。”沈铢加快了脚步,“国子监里的事,今天得商议个对策出来,总不能任人摆布。”
第四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六)
【第二更。】
叶涛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这几天,由于国子监中有人首告监中教授、直讲为人不正,收受学生馈赠,并以贿赂升不合格的学子入上舍——三舍法已经在国子监中推行,两千多名学生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要想升舍都必须参加考试,而升到上舍之后,就有机会直接授官,差一点的也能直接参加殿侍或是省试。
已经是相当于进士科举的太学三舍升迁考试出了贿案,结果当然是天子震怒,名御史台彻查。御史台的穷究到底让每一位在国子监中讲学的官员都变得战战兢兢,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收过学生礼物的。
但叶涛觉得很委屈,他边走还边抱怨:“不过收点瓷器、竹簟和茶纸而已,就是夫子也是要收束脩。”
“正如致远所言。即有师徒之份,往来便是人情。怎么能以赃论处!?”沈铢咬着牙,“这哪里是不通人情,实在是御史台想弹劾人想疯了。”
……………………
王舜臣好不容易摆脱了几个同僚。
尽管他现在被夺了官身,但人人都知道他的靠山了得,只要这一阵风声过去,随时都能够起复。
而且跟他兄弟相称的韩冈,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过两年随口在天子面前提一句,官复原职也是等闲。
所以王舜臣,人人都想来个‘雪中送炭’,以便跟王舜臣背后的韩冈、王韶和章惇拉上关系。抱着这几条大腿,日后飞黄腾达也不再是梦想。
可有谁知道,王舜臣都怕往韩冈家里去。自己做下的蠢事,到了三哥面前,少不了要劈头盖脸的挨上一顿训斥。
犹豫不定的一步步挪出了宫门,王舜臣带在身边的伴当身旁,还站着两名身穿赤色元随袍服的汉子,都是韩冈家的人。
昨天还在东京城西的八角镇上,韩冈就已经派了人在等。一直陪着自己到了宫城,眼下想不去拜见韩冈都不可能。
见到等候的目标终究还是出来了,几人牵着马一起迎了上来。
王舜臣暗叹了一声,知道肯定跑不了,干脆就认了命。一咬牙,凶悍之气充斥胸中。难道还能砍头不成,不过是一顿训斥而已,怕个什么!
上了马,跟着韩家的家丁一路来到韩府。
从门口的司阍到院中奔走的家仆,见到王舜臣,都上前行礼问安。韩冈和王舜臣以兄弟相称,在韩家,王舜臣也能当半个主人。
王舜臣却也不敢多耽搁,穿过还在整修之中的几进院落,被领着一路来到位于后花园中的书房里。
韩冈正在书房中,读着手中的一封信,双眉紧锁,眼中也有几分凄然。
“小弟拜见三哥。”王舜臣进了书房,就跪下来磕头,砰砰的就磕了几个响头。
韩冈没让王舜臣起来,将手上的信扬了一扬,“你可知道这封信上说了什么?”
王舜臣有些楞,莫名其妙怎么能猜得到。摇摇头,“不知道。”
韩冈眼中戚色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