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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而言,王珪表现得更为贴近皇帝,对天子惟命是从。蔡确则是会玩些小花样,比如旧时弹劾王安石,比如如今坚持新法,表现出自己独立人格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希合上意,让天子感到满意——相对于聪明全都放在了学问上、政治头脑完全是个悲剧的沈括,他的手腕强出不知多少倍。
而韩冈在他们眼中是同类人。与新党若即若离,与旧党千丝万缕,两边都不依附,只讨好天子一人。只要能让如今的至尊满意,地位便是稳如泰山——当然,韩冈讨好天子采取的是累积功劳的方法,这一点,与任何人都不一样。蔡确不觉得自己需要学韩冈,也不认为自己学得来,但只要带来的结果相同,手段是无所谓的。
走了几步,王珪有出声问道:“邓温伯和上官均还是要保大理寺?”
蔡确答非所问:“黄履为人中正敢言。”
王珪点过头,也是跳着说话,“相州一案,失入死罪,陈安民不知自省待罪,反而胆大包天,贿赂法司。文及甫、吴安持,事涉干请,败坏国法,皆当从重。”
“参政之言,正是公论。”
相州一案,是以劫盗杀人的罪名,判了三名案犯死罪。不过依照审刑院之后的复核,这是个错判的案子,两名从犯不当论死。可这时候,从犯皆已被处决,已经来不及挽回了。出了人命,这个错判性质就变得十分严重,参与审讯的官员绝不是罢官能解决的。
当初审理此案的陈安民,他年纪差得有些远的亲姐姐是文彦博的儿子文及甫的生母,同时文及甫又是吴充的女婿。陈安民为了消灾弭祸,一边让当时参与此案的相州发司潘开带钱上京活动,一边则是发动自己的关系,求一个平安。
而这件事,就给蔡确抓到了把柄。相州一案事小,而法司受贿则事大。蔡确想往上走,唯恐事情闹不大,捉了多个有品级的官员进了御史台,文及甫和吴安持都被牵连进来。
御史中丞邓润甫见状则是想大事化小,不想闹得太大,给了天子党同伐异的感觉反而不利于新党,而且蔡确对邓润甫来说也是个威胁,他早想借机打压蔡确一下——台谏官一向并称,以御史中丞为首。蔡确作为谏院之长,头上就只有个表字温伯的邓润甫了。
但邓润甫并不知道,王珪和蔡确之间有了份协议在。
蔡确和王珪两人很简洁的交谈了几句,重申了各自的态度,便立刻分了开来。两人分别担任执政和言官,交情不能好,见面聊个两句就算尽了人情,话说多了,天子那里就难交代了。
且默契早已经形成。王珪想要吴充的位置,而蔡确则盯着邓润甫的位子,合则两利,自然不需要多余的试探。
蔡确离开执政官多达数十人的队伍,很是羡慕的又望了几眼,想想,又敲着马鞍向黑沉沉的西方望过去,脸上带着点笑:‘韩冈该到洛阳了,文彦博最近心情不会好,有的是让他头疼。’
……………………
韩冈已经抵达了洛阳城。
作为京西都转运使,有监察京西一路官员的职责——所以路一级的衙门,经略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和提举常平,都被称为监司——官名之后的‘使’更是表明了他代表了天子对京西监察,地位当然要比正常知州要高上一级。
判河南府的文彦博没理会韩冈,这很正常,如果是文彦博迎出城来,韩冈甚至得绕道进城躲着他走。三朝元老、前任宰相、太子太傅、资政殿大学士加上潞国公,这份礼数也只有天子或是两宫有资格接受,连皇后和嫔妃都不够资格,何论韩冈。
但河南府通判不出来,军事判官、节度判官、录事参军不出来,河南知县不出来,甚至连理应有的当地父老出城相迎的场面都没有,事情就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韩冈的随行人员一个个怒形于色,他的幕僚方兴,还有十几个投奔到他帐下的同门脸都气得发青,这个下马威给的太黑了。
但韩冈也不能为此向天子抱怨,只要文彦博随便拿个公务繁忙的借口,就能轻易的搪塞过去,天子即便明知是谎言,也照样会帮他这位元老大臣给敷衍一番,一个都治不了罪。就像先前牺牲御史,只为给韩冈一个交代;到这时,就会牺牲韩冈的脸面,给文彦博这个元老一个面子。
幸好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出城迎接,转运副使李南公,带着转运司中一应属僚,就在离城十里的递铺处等候韩冈的到来。
京西南路、京西北路刚刚合并,但两路的漕司衙门还没有合并起来,都转运使只有韩冈一个,但转运副使一南一北,各有一人。
转运副使李南公出城来迎接韩冈,看到洛阳府县上下都没人出来,心中当即是叫苦不迭。下面的漕司属僚也都变了脸色。
韩冈年纪轻轻就做了都转运使、龙图学士,这份际遇,文彦博都远远比不上,年少气盛,哪里可能会咽下这口闲气。文彦博一点面子都不给韩冈,那韩冈也肯定少不了找文彦博的麻烦,他们夹在中间可是少不了要吃苦头了。
当年知河南府的李中师,与富弼有私仇,就变着法儿的跟富弼过不去,甚至还派了吏员上门去催免行钱。到后来李中师被调走,但被他驱使的属僚和吏员却调不走,不知吃了富家的多少苦。
走得近了,李南公他们便发现韩冈的随从们一个个都是怒发冲冠的样儿,心中便都是咯噔一下,大叫不妙。可是当他们看着人群中间身着紫袍、腰围金带的年轻官员,却一点也不见生气的样子,微笑着不知在说什么,看模样像是在安抚众人。
李南公带领转运司一众官吏到了韩冈近前,齐齐的向韩冈躬身行礼。转运司中官员人数不少,有二十多人,除了留守的两三个,剩下的全都出来迎接。
韩冈早已经下马,向李南公回了礼,让属官们全都起身,便很是亲近的拉着李南公上马同行。
李南公偷眼看这韩冈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避开危险的话题,先赞了一番韩冈过去的功业,又道:“京西两路新近合并,衙中诸务正待龙图提点。下官已经将籍簿帐册都整理出来了,等龙图到了之后,就可着手查验。”
“此事不急。想必楚老也清楚,”韩冈亲切的叫着李南公的表字,“天子不以韩冈年轻识浅,特调来执掌京西漕司,只是看韩冈在土木之事上稍有所得,至于漕司中的事务,还须楚老能者多劳。”
第32章 荣辱凭心无拘执(中)
韩冈与李南公说着话,态度诚恳谦逊,也不提河南府上下的失礼,看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李南公和一众僚属,还有韩冈的幕僚都对他的态度十分疑惑。都说是少年意气强不羁,韩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便是执掌一路漕司,之前也是一路高歌猛进
在关西、在广西都是说一不二;在京城,天子都得给他一份面子,为了他,两名御史被逐出京城,这个消息,甚至比韩冈还要早一步传到洛阳;说起来,文彦博、吴充乃至他的岳父王安石,前任宰相、现任宰相,都被他顶撞过不知多少次,这根本都不是秘密。
几乎都没受过什么挫折,做起事来也是凭着自身的才干强硬无比,遇上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忍耐的下来?李南公从侧后方瞅着韩冈含在嘴角的微笑,总觉得里面充满了杀意,就连他的说话,也似乎带着针对着文彦博的深意。
但韩冈当真是觉得这点小事根本没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作为当今知名于世的儒臣,又是大儒张载的传人,礼法之事虽不能说了如指掌,可也算得上是精通,但要说他多放在心上,那也不至于。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可能像这个时代的士人一般,将繁文缛节看得太重,不来迎接也不是什么大事,仅仅是个态度问题,他并不会因为这等事伤到自尊心。
而且洛阳是龙潭虎穴,多少致仕的老臣,多半是以文彦博马首是瞻,强来是不成的。韩冈可不会跳起来要跟文彦博争个高下,既然以宰相为目标,就要表现出宰相的气度来。
所以他一路上言笑不拘,对沿途几年不见的洛水畔的景致也是赞赏不已,完全不见半点愤然之色。
转运司的衙署位置离东门不远,韩冈一行人进城后不久便到了目的地。偌大的衙门,前面是施政的公署,后面就是韩家的新住处,为韩冈接风洗尘的宴席也已经在大堂中设下了。
迎接转运使的接风宴本来应该是兼西京留守的河南知府为主,在河南府衙中为韩冈设宴。李南公也是到了昨日见到河南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忙不迭的去派人到左近的酒楼去订餐。仓促之下,也订不到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烹调的酒菜,十分的普通,用来款待转运使,着实是有些寒酸。
完全不是该拿来接待转运使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