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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也明白,是他前两次奏对时,给天子留下了强硬派的印象,所以才没有被问。不过韩冈也没心思计较,他就算为此苦口婆心,在天子心中还不见得能落个好,干脆不提。
出了崇政殿,韩冈便往,只是经过中书门前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道:“玉昆!”
韩冈回头,竟是久违的章惇。
“原来是子厚兄,好久不见!”
章惇大踏步的走过来,韩冈连忙行礼,脸上笑容,比起前日见到沈括时要真诚得多。
章惇在荆湖数载,将后世的湘南、湘西的数州之地尽数改土归流,设郡置县,一边招募汉人屯田,一边引诱山蛮出山定居。户口总计增加了近十万,使得朝廷对荆湖南路的控制了大为增强。
而韩冈的表兄李信在章惇麾下也大放异彩,李家嫡传的掷矛之术名震,如今已是镇守荆湖南路的兵马都监。因为李信的关系,韩冈与章惇之间的政治同盟越发的紧密,信函往来一直都很密切。
章惇吩咐了身边的伴当一声,让他去中书告假,就与韩冈一起出了皇城,到了州桥边的周家园子找了个僻静的厢房坐下来说话。
等着店中的小二奉茶奉酒上菜之后,章惇一边给韩冈倒酒,一边就责备着:“上个月愚兄就回了京师,想去拜访,你又在白马县那边忙着。上个月月底,听说你回京入觐,愚兄就在樊楼定了酒席,可是左等右等,就不见玉昆你上门来。未免太生分了一点。”
“子厚兄勿怪。”韩冈连连拱手道歉:“小弟是见子厚兄当时正在审着市易务一案,御史天天盯着,不敢上门打扰。”
“在外面让人通传一句,愚兄还能就出来了?难道天子会以为玉昆你来帮曾子宣关说不成?!”
“总不能留人口实。”韩冈辩解了一句,又笑道:“是小弟的错,权且自罚三杯,还望子厚兄见谅。”
在旱灾遍及中原,天子朝堂为此殚精竭虑的时候,市易务一案却并没有停止。只是案子的重心,逐渐转到了曾布是否欺君的事上。八月的时候,章惇一从荆湖回来,就被天子任命为市易司违法事的主审,并让他来根究曾布、吕惠卿何人所言为实。
章惇与吕惠卿关系不恶,当年将他荐到王安石面前的,就有吕惠卿一个。
章惇年轻时犯了不少事,道德名声不算好。当有人举荐章惇时,王安石本不想见他,是吕惠卿帮着说了一句话,让王安石接见了章惇。见面之后,章惇的才能轻而易举的就打动了王安石,就此成为新党的核心成员。而章惇与曾布的交情就不怎么样了,表面和气而已。
故而在章惇的主审下,曾布被贬去江西饶州。而为了平复士林异论,成了祸乱之源的吕嘉问也被请出了京城,去了常州担任知州。
章惇本也是开玩笑,韩冈要自罚,他也就陪着喝了三杯。放下杯子,他正容道:“还要多谢玉昆,今年遣了一批流民往荆湖屯田,帮了愚兄的大忙。”
韩冈摇了摇头:“当时愿意去荆湖的也就是两千多人而已,对子厚兄可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他说到这里,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反过来问道:“子厚兄,你该不会是盯上了剩下的那几万流民吧?”
章惇哈哈大笑:“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韩冈则叹道:“熙河路也缺人啊!”
关于剩下的这几万流民如何处置,韩冈有自己想法。都是没有土地束缚的流民,以充实边疆那是最好。本想再等一等,等到十一月的时候,就可以确定剩下的流民无意返乡,那时候再行招募,当能顺利一点。
章惇眯起了眼睛:“听说洮河秋天的时候暴雨成灾,不知有没有大碍。”
韩冈道:“子厚兄你月来在中书,怎么会不知?只是洮河发水,不是渭河,隔着一重分水岭,受灾的多是蕃人,巩州那边可是大丰收。”
洮河在八月的时候发了一次洪水,规模不小,从家中来信,还有朝廷传出来的消息,都说已经闹到了要朝廷救灾赈济的地步。以旧古渭寨,也就是现在的陇西城为中心的巩州,位于渭水之滨。隔着一重螅降匿雍樗牍莺廖薰叵担蘖杆崾铡
另外洮州的汉人其实也没有怎么受灾,当是旧麦已收、新麦未种,而棉田也收获了,只是毁了些种了白菜、韭菜的菜田,人都事先躲到了附近的寨堡中。但吐蕃人就损失惨重了。宋人在洮州的屯垦区域,如今还是主要分布于狄道城周围,至于其余河谷地带,都是吐蕃部族占据,蓄养牛马牲畜,洪水一来,人跑得了,多少牲畜来不及跑,被冲走了无数。
“如今熙河路的汉人户口已经超过两万户,根基已稳,而荆湖南路诸州县则是新辟之地,山蛮远比汉人要多……”
“趁热打铁不是更好,一场洪水,让熙州空了多少地方。”韩冈笑着反驳道,不肯答应。
“玉昆,总不能独吞吧?”章惇有些急了。
韩冈和章惇都是注重实际的官员,对他们起家之地始终放在心上。六万多河北流民,至少能拉出来三分之一,少说也有四千户。不论迁移到那一路,都是能立刻将一个新辟的州郡安定下来。以两人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放过。
韩冈呵呵的笑了笑,退让了一步,“其实流民愿不愿意迁移还是两说,须得由他们自愿,强迫不来,否则御史也不会干看着。到时候,将选择交给他们自己。”
有了韩冈这句,章惇就放下心来,他也清楚,以自己和韩冈的关系,韩冈不会反口。到时候,流民们是去荆湖还是去熙河,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将事情敲定,章惇便与韩冈痛饮起来,只是喝到一半,章惇的一名伴当匆匆赶来,附在章惇耳边说了两句,就见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韩冈放下酒杯,沉声问着,“出了何事?”
章惇沉着脸,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敌理屈則忿,卿姑如所欲与之。’”
“这是在说什么?”
章惇怒火阴燃的双眼盯着说了胡话的韩冈,“你说呢?”
第39章 苦心难成事(上)
韩冈一声长叹。
除了天子,除了与契丹的争执,这句话不会有别的解释。
‘敌理屈则忿,卿姑如所欲与之’——
——怕契丹人说理不得便恼羞成怒,所以只能为了两国的和平安定着想,干脆从了契丹人的要求。
真是个绝妙的逻辑。
“韩琦要废将兵保甲,以释契丹之疑;富弼要天子含辱忍垢;文彦博倒聪明,没在奏疏中多说,别人都是长篇累牍,就他四五百字便交上来了,但也说了河北饥荒,难以抵御辽骑。”章惇的愤怒难以遏制,用力一锤桌子,正放在桌沿的银质雕花酒盏当啷啷的掉到了地板上,“自毁长城,示敌以弱,现在又‘姑如所欲与之’。妥协退让,能消得了辽人的贪心吗?”
“还说这些做什么?!”韩冈脸上挂着霜,声音也仿佛在冰雪里浸过一样:“契丹不会南侵,那一干元老哪个看不出来,明着欺君罢了!富弼竟然还说‘近闻陛下决为亲征之谋’,朝中有哪人说要天子亲征了?!张方平说宋辽大小八十一战,只胜了一次。他是板着指头数的吗?!”
“道听途说都不至于!”章惇狠狠的说道。
房间的门吱呀一响,酒楼的小二探头进来,他在外听到了房中怒气冲冲的声音,又听到了酒杯落地。但他一露头,顿时就是四道充满怒火的视线钉了过来,吓得他忙把头缩了回去。
韩冈满心的怒火过了半天也没有消散的迹象,只是怒极反笑,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异状:“韩琦、富弼,他们回想当年为国奔走于辽宋之间,领军抵挡元昊叛军的过往事迹,不知还愧不愧!”
韩冈来自千年之后,不论再怎么争权夺利,营营汲汲,对国家民族的荣辱,总是在心中有一个位置。
来到这个传说中积贫积弱的时代后,除了早年签订的岁币、岁赐之外,他却从没有亲眼见过大宋对外卑躬屈膝的场面。而且看着皇帝,推行新法,又整军备战,的确有着振作之心。不论是在熙河路开疆拓土,还是在横山针对西夏人展开的攻略,虽然一胜一败,但都能从其中看到皇帝一扫积弊,改变对外军力不振的雄心壮志。
这一切,让韩冈认为后世的传说有所偏差。只是没想到他看到的只不过是个伪装,当今的皇帝,外面装饰得再漂亮,内里还是如同真宗、仁宗那般气短虚怯,契丹人只用了一句恫吓之言就将画皮撕了下来。
韩冈其实本也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前几月开始,就在闹着了。还与王雱一起商定了借机行事的战略。可是当真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火气。
“本以为会拖过郊天大典之后,否则天子有何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