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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京城不比在边地,盯着自己的太多,而前面又得罪了御史。即便是人情往来,会招致人言的厚重礼物,韩冈还是尽量的给推掉,只收下了一些价值不高的礼品,其中县中百姓和流民们送来的长命锁、护身符倒是最多,韩冈都是亲自道谢后收了下来。
而到了第三天,收到消息的王雱也到了白马县。
看到大舅子,韩冈很是惊讶,“元泽,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看我那外甥的!”
看到被抱出来的外甥,王雱欣喜不已。妹妹既然生了儿子,韩冈和王家的关系就再也斩不断了。
韩冈摇摇头,刚出生的婴儿不宜多见外人,让王雱看了一阵后,就让人抱了回去。
请了王雱在书房坐下来延礼奉茶,韩冈问道:“朝堂上正乱着,元泽你还真能放心离开?”
“玉昆你呢,你就当真放得下国事?”
韩冈摇头苦笑,“此非我等可挽。”
这件事上,与其将责任归咎于那几位元老重臣,还不如说是皇帝本身的问题。
天子畏敌如虎,做臣子的也没办法。在软红十丈的东京城泡大的皇帝,想要找个硬气的当真是难。当初寇准将真宗皇帝请过黄河,不知费了多少气力。
如今的皇帝一口一个唐太宗,对天可汗三个字羡慕不已。可李世民在洛阳城外,亲着玄甲,带着麾下的千余玄甲重骑为前锋,一举击败王世充、窦建德两路诸侯的主力,决定了天下谁属。李世民的胆识武勇,赵顼连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不要他亲自上阵,只是要他硬气一点,将契丹人的无理要求直接回绝,又有什么好怕的?
韩冈都懒得在这方面多说了。他岳父王安石说得好,焉有拥万里而畏人者?坐拥亿万子民,国中带甲百万,经历过战火的精兵强将亦为数众多,还怕个什么?这两年在河北整顿兵备,又是为了什么?
要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大旱,韩冈本有心上书,奏请朝廷对西夏重新开战,夺取横山和天都山,藉此消耗西夏国力,争取在十年之内,分步解决西北边患。可看着赵顼的样子,他的提议恐怕根本得不到回音。
河湟开边是熙宁五年结束的,如果连续作战,兵将肯定难以支持。但若是长久不战,战斗力也会逐渐减退。所以休生养息两三年,便是最好的开战间歇。
只是大旱还有一年才能收尾,为了解决河北流民,开封府的常平仓耗用了大半。要不是夏天的时候从汴河大批运粮进京,东京城七成的粮库都要空了。不管怎么说,攻打西夏今明两年是没指望的。
而且韩冈依稀记得,魏平真曾经说过,大宋建国以来的气候,都是涝上一二十年,跟着就旱上一二十年。从熙宁二年开始,天下旱情增多,到如今也不过五六年,若是明年再旱起来,韩冈也不会惊讶,但他平灭西夏的计划,肯定都要打水漂,只能在心中幻想了
王雱叹了半天的气,突然问道:“……玉昆,是否有心入朝?”
韩冈摇摇头,笑道:“有元泽在内辅佐,何必小弟。”
王雱的职位远不如自己,王安石太过要求自清,所以到现在为止,王雱也只有一个侍讲、加上经义局中的职位,除了在经筵上给天子讲课,然后编纂经义外,根本没有给王雱安排任何重要的差遣。
看到王雱,韩冈不会认为自己入朝后,王安石又能给他什么重要的职位。且即便会给,御史们也会将闹起来的,最后很有可能鸡飞蛋打,还不如再等上一等。
王雱叹了口气,韩冈推三阻四,心意已经很明白了,但他还是想多劝一句,“天子对玉昆你信重非常,若是换了玉昆你来说,多半能说服天子。”
韩冈正得圣眷,尤其是妥善的安置好了流民,让他在天子眼中更加受到看重。在王雱看来,也许王安石做不到的事,韩冈能做到。就像郑侠上流民图时的那一次。
但韩冈知道自家事,他不过是个做了四五年官的小臣,有些事可以说动天子,因为他在这些事上表现出了足够的才干,加上他所处的位置有资格发言。
可遇上事关国运的咨询,天子却是决不会相信一个小臣的。赵顼为何弃王安石的忠言于不顾,而亲颁手诏问政于韩、富、文等人。不就是因为这等元老重臣为官日久,威望素著,能压得住阵脚,可以给他以信心。
“元泽,你当真以为在此事上,小弟说话能比得上韩、富、文等一众元老不成?”
“难道就坐看他们败坏国事不成?!”王雱厉声反问。
他心急如焚,如果天子当真接受了契丹人的要求,罪名就都会加在王安石身上。以王安石的性格,肯定要称病不朝,逼着天子改弦更张。但经过一场大旱和一场蝗灾之后,还要加上曾布的叛离,王安石和新党的政治根基已经彻底动摇。再想如熙宁初年的旧例,已经不现实了。
而韩冈明白王安石是绝对不会顾及这一点的。即便根基不稳,他照样会强硬的逼着皇帝。天子若不能答应他的要求,他脾气起来,多半真的会辞官。
韩冈眉峰一挑,单刀直入,“岳父应该没有让元泽你来说这些吧!”
王雱声音一滞,的确,王安石并没有让他来找韩冈说这一件事。如果是流民图这一桩公案,要主持流民安置的韩冈上殿分说,那是顺理成章;而现在的边境划界,与府界提点根本毫无瓜葛,以王安石的脾气,怎么会找到韩冈头上?
韩冈叹了口气,“元泽,说句实在话。有的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岳父今年也才五十三啊!”
第38章 心贼何可敌(上)
赵顼这一年来,用切身体会了解到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旱灾、蝗灾、粮荒、流民,这是环环相扣,有一有二就有三的,也许并不足为奇,但契丹却是趁此时机,向他勒索土地。
赵顼推行新法是为了富国强兵,可到了内忧外患一齐而至的时候,他却发现实行了几年的新法,竟然不能让他的国家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场危机。
席卷全国的大旱刚刚过去,留下的后患还没有收尾,而契丹人的贪婪在使节一次次南下中暴露无遗。
宰相王安石一个劲的要让他强硬以待,无须畏惧。可如今的时局,赵顼他怎么强硬得起来?
河北流民在道,而最为充裕的开封常平仓也逐渐枯竭,而朝廷还要负担着流民的生计一直到明年夏收。试问这样的情况下,大宋如何能经得起一次大战?
若是契丹入侵,朝廷无法救济河北流民,事情就会变得如同富弼所言,四方凶徒,观望之人,‘谓国家方事外虞,其力不能制我,遂相啸聚,蜂猬而起。’
到时候,他的国家覆亡可就在眼前。
这段时间,赵顼夙夜忧叹,难以入寐,身体一点点的消瘦下去。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会放手政事,每天不看到奏章,赵顼就难以安心下来。
正好元老之一的张方平回到京城,要转任南京应天府,依例当进宫入对。
张方平虽然不如韩琦、富弼和文彦博的地位,但也是仁宗朝就做了翰林学士,又做过参知政事的前任执政。而且在英宗病重,欲立赵顼为皇太子时,正是他从英宗手上拿到了御笔手书,算是有定策之功,元老二字也算当得起。
张方平在殿上再拜起身,虽已近七旬,须发皆白,仍是精神矍铄。
赵顼先赐了座,等张方平谢过坐下,方道:“卿家在陈州,理民有方,安民有术,走马多有言及。”
“不敢。臣老迈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张方平抬头看着赵顼,叹道:“陛下可是瘦了。”
赵顼心中一暖,也只有这等老臣才会关心自己,笑道:“卿家的身体却是康健。”
“乃是陛下圣德庇佑。”
君臣寒暄了几句,赵顼问道:“素闻卿家明西事。契丹欲与西夏为婚,不知卿家以为如何?”
张方平道:“陛下勿须多虑,契丹旧年曾与董毡联姻,又何曾胁及西夏。西北二虏,凌逼中国,并不在婚姻,而在其兵强马壮。”
赵顼沉吟了一阵,问道:“庆历以来之事,卿家知之否?元昊初臣,当日又何以待之?”
张方平低头回道:“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出臣手。”
“卿家其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赵顼感慨一阵,道:“如今之事,朝中众说纷纭。卿家元老,身历三朝,当为朕解惑。”
“不知两府诸公如何说?”张方平抬头问道。
赵顼犹犹豫豫的道:“但言契丹君昏臣黯,国势衰弱,且苦于内乱。其不来便罢,若其南来,当可一战而胜!”
张方平嘴角微抽,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在天子的话语中,听出了很浓的犹疑:“陛下可知百年来,宋与契丹交锋几何?胜负几何?两府八公可曾禀明陛下?”
赵顼闻言一愣,这事可都没人跟他说过,也从没有细细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