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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韩冈的幕僚们也都完全认同了这个观点。
方兴道:“等到今年冬天内堤开始修筑,洪水未至时就能束水攻沙。而到了行洪期后,又可以缓解洪水冲击外堤。大河金堤必稳若金汤。”
王旁望着河心滔滔浊流:“‘多用巨石,高置斗门,水虽甚大,而余波亦可减去。’这是真宗皇帝当年说如何在汴河上修斗门的口谕。如果洪水水势高涨,多余的水就会从斗门上漫过去。而内堤的作用,有一半也近于此理。”
韩冈摇摇头,心中也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感慨,就连王旁都能随意举用故事,而来源还是皇帝。
河防之重,实重于泰山。黄河三天两头决口,决口后,就是一泻千里,梁山泊——官场文字上称为梁山泺——是怎么来的?就是五代至宋初,黄河多次决口,每一次决口,洪水多半都涌向东面,最后在古巨野泽处潴留,汇聚成浩浩荡荡的八百里梁山泊。
作为通往京城的运河——五丈河的源头,梁山泊水产丰富,同时又是将京东东路的出产运往京城的起点,但当初形成梁山泊时,京东东路死了多少百姓,淹了几座城池,如今的人们都还能记得——就在真宗皇帝的天禧三年【西元1019年】,黄河决口,其位置就在白马县,‘岸摧七百步,漫溢州城,历澶、濮、曹、郓、注梁山泊’——白马县的县城都是重建的,前一座就在地底下埋着。
黄河的不驯,逼得当今世人不得不精研水利,所以连皇帝都能随口说出个一二三来。生死攸关,此事也不足为奇。
所以具体施工,韩冈并无意插手。他提出的仅仅是思路。以自己的水利知识,对比起如今的水利工程学的水平,韩冈并不认为在技术上,他有什么能指点人的地方。韩冈也见识过汴河靠近京城的一段,堤坝、水闸、桥梁,任何一处都闪烁着能工巧匠们的智慧。韩冈并不认为自己能胜过他们,而想必他们也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在工地上,大批的木滑轮组已经用在了夯土的木桩上,省了不少人工。而运土上堤费时费工,韩冈张榜悬赏,前两天就有人来献了一架修堤飞土梯【注1】,可以将泥土通过滑轮和绳索很容易的运上堤去。工程的进度能如此之快,除了韩冈在管理上的功劳,也有简易机械大量使用的原因在。
而且方兴、魏平真,这等幕僚在政务处理上的手段以及见识,都要强于一般的官员。而稍逊一筹的王旁和游醇也逐渐历练出来,加上手下的官吏听命得力,做起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上下一心,反对之声几希,虽然忙着,韩冈的心情还是很不错:“明早我要去胙城县看一下那里的流民安置情况。郑侠就要仲元你费心了,明日早点送其出境了事。”
王旁苦笑着点点头,以韩冈如今在白马县受到的尊敬,郑侠就算在驿馆中都待不安生,自家等会儿回城后,也还要去驿馆一趟。如果郑侠受到折辱,对韩冈的名声也不太好。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韩冈就带着一队人马准备前往胙城县视察。
一片蹄声向着西门而去,忽然前方几匹马伴着一辆车,从城西门处的驿馆转出来。几匹马上,唯一的一名官员韩冈并不认识,可就算是用鼻子猜,也能猜得出来究竟是谁。
竟然是郑侠!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两人都发现了对方。
差不多是相看两厌憎,韩冈无意上前,而郑侠更不会上来相见。韩冈遥遥的拱了拱手,就见郑侠转开视线,不顾而去。
韩冈摇头一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一鞭望空轻挥,向着初启的城门行去。
注1:就在熙宁九年,神宗重修东京城。内臣黄怀信等献修城飞土车、运土车,‘并创机轮发土……所省者十之三。’
第37章 相叹投残笔(上)
到了八月入秋,雨水反常的多了起来。中秋前后的月亮,藏在雨云中,一直就没露过面。
相州的雨,断断续续下了有半个月,原本已经渐渐稀少,可到了今天,突然又是一场暴雨突降。
昼锦堂有着良好的排水系统,只是雨水太大,如同瀑布一般,一时来不及排出去,院子中的积水差不多有半尺深。
之前持续了近一年的旱灾,在秋后淋漓的雨水中,让人逐渐模糊了记忆。
此时渐近深秋,天气已经冷了起来。连日的阴雨天,更是显得湿寒透骨。
窗门紧逼,厚实的门帘、窗帘将缝隙遮得严严实实,一缕香烟从三足香炉,让室内温暖如春。只有高处的一扇透进来一些清新的空气,还有不减停歇的哗哗雨声。
曾经的三朝宰辅,如今判相州事韩琦,就靠坐在床榻上。厚厚的锦被盖着腰腿,一脸的病容,不复当年的神采。一张小几案搭在床上,几上纸页墨迹淋漓,尚未干透的毛笔,很随意的横放在一方纯紫色的端砚上。
韩琦向后仰靠着,闭目养神。身后做靠枕的侍女,又轻轻的帮他揉着太阳穴。如此好一阵,这才重新睁开眼睛。不过写了几百字的奏章,脑中就一阵发木发胀,韩琦即便不想服老,现在也只能叹着岁月不饶人。
拿起刚刚写好的文字,韩琦默默地念了起来:“臣观近年以来,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彼见形生疑,必谓我有图复燕南意,故引先发制人之说,造为衅端。”
自从去岁第三次回到家乡任职,韩琦的奏章,都是家中的门客或是儿子来写,或是他只负责说,由人代笔,只是最后过目一下,签名画押了事。但是今次事关重大,韩琦并无意交给别人,甚至请人代笔都不行。
过去的几年,大宋朝廷行事,从来没有体恤过辽国的反应。既然见到新君登基后,大宋整军备战、开疆辟土,辽人当然会担心日后宋人北伐。与其等着宋人主动进攻,还不如先发制人。而辽人索取河东之地,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一事,就是韩琦打算用亲笔写下的奏章告诉天子的。
正要继续往下看,一个六七岁很是精神的男孩儿从外间跑进来,“爹爹,四哥来了。”
韩琦抬起头,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着进来了,是他的四儿子韩纯彦。
韩纯彦一进来,就对着男孩儿道:“六哥,出去玩去。”
韩琦最小的儿子韩嘉彦,熙宁元年出生,现在才六岁,比韩琦的好几个孙子都要小。听了韩纯彦的话,乖乖的走到外间,立刻就被乳母抱了出去。
见着弟弟出去,韩纯彦走到韩琦榻边,“大人昨日让孩儿查的事,儿子已经查清了。州里出去逃荒的流民,的确回来了不少,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了几百户人家。”
“可问了南下后的情况?”韩琦动了动身子,有些吃力的问道。
韩纯彦道:“孩儿也使人问了。只要到过开封的,都没口子的赞着韩冈。说是逃难一趟还赚了本钱回来。”
“王介甫找的好女婿。”韩琦叹了口气。
韩冈年纪轻轻,做事理政却是朝中难得的人才。今年河北数十万饥民南下京城,才二十出头的韩冈竟然将之全数安置妥当,才干卓异,并不下于富弼当年。
虽然在安置流民的过程中,韩冈也不是全无破绽,韩琦也听说了有好几个知县和御史都有上书弹劾他,但顶不过赵顼对韩冈的信任,上的弹章全都留中不发,甚至将攻击韩冈最激烈的扶沟知县调到了荆湖北路管酒税去了。
想也知道,他们的弹劾成不了事。调去洛阳修堤的一万多流民,才一个月时间,竟然逃回三千多人,哭着喊着要韩提点去管堤防工役。有了这么多流民亲口作证,天子又怎么会相信他人对韩冈的弹劾?
又叹了一口气,韩琦便吩咐道:“四哥,你再去查一下,如果族中有人侵占了流民的土地,让他们都给退回去……若是有人不愿意,就从账上拿钱来买,说是为父买他们的。”
“孩儿知道。”韩纯彦毫不意外父亲的嘱咐,这等毁了家族名声的事,其父韩琦怎么不会让族人去做的,想想又笑道,“大人的吩咐,谅必无人敢不应。”
他又看了看韩琦,脸上已经有了些疲色,便关切的说道,“大人还是多歇着,孩儿先告退了。”
“等等。”韩琦叫住儿子,指了指桌上,“你看看这份奏章。”
韩纯彦听了吩咐,将字纸拿起来,边看边读了起来。
“……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丽臣属北方,久绝朝贡,乃因商舶诱之使来,契丹知之,必谓将以图我;一也。强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闻之,必谓行将及我,二也;遍植榆柳于西山,冀其成长以制蕃骑,三也;创团保甲,四也;诸州筑城凿池,五也;置都作院,颁弓刀新式,大作战车,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将,七也。契丹素为敌国,因事起疑,不得不然……”读到这里,韩纯彦难以理解的停了声,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