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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带来消息的这一位骗子,韩冈判了他十五臀杖作为欺骗的惩罚,另外给了五贯作为消息的奖励。
在明确了这个时代有着风车实物之后,韩冈就打算传信东京,看看京中的大匠们有没有打造风车的手段。以他见识过的工匠们的能力,只要给出原理和要求,多半就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旁已经在白马这边住了快十天,每天给韩冈拉着在白马县中四处跑,虽然累着,但心情却还不错,都有些乐不思蜀的样子。只是父母就在京城等着,他总不能在外面过上元节。
昨日王旁向韩冈辞行,今天韩冈就带着几名幕僚出城来送他回京。没有临别的诗句,只有几杯水酒,还有韩冈请他带回去的礼物。不过更重要的事情,是韩冈将在京城中寻找会打造风车的匠师这一事,拜托给了王旁。
“若能用风车汲水,田地灌溉就不需再等待天时,如今的旱灾也就不再。白马县上下企盼,可都要靠仲元兄及早传回佳音。”韩冈与王旁肩并肩,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王旁差不多是拍着胸脯来回答:“玉昆放心,愚兄必然不所托。”
“一切都拜托了!”韩冈深深一揖,与王旁道别。
一同来送王旁,等着宰相家的二衙内走远,游醇低声问着两名同僚,很是不解:“风车取水之事,正言为何不直接向朝廷上书,何必转托私人?”
魏平真笑道:“请王二衙内帮忙,可以靠着王相公。上书朝廷,最后也是要落在王相公手上。与其冒着不知被谁丢到角落里的风险,还不如直接一点更为方便。”
方兴也道:“现在可不会有多少人敢将正言的奏章丢到一边,但耽搁时间可是免不了的。中书之内,一封并非军情的奏章不走三五日,怎么可能能递到宰辅们的案头上?哪比得上王二衙内的一句话。”
魏平真和方兴其实心明眼亮,韩冈这么做,等于无端的分功给王旁。等到王旁将人找到,韩冈很有可能就会将这份事交给他来做。要不然这些天来,韩冈一直将王旁带在身边又是为了何事?不过话说回来,自家现在也在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有人能帮把手,一点功劳分给他人,他们也不愤恨自己手上的饼少了一块。
何况王旁还是宰相的儿子,能多多结交绝不会是坏事——两人虽然一个是王雱所荐,一个是靠了王韶,但要说他们跟荐主有多亲近,那就是开玩笑了。若真的是心腹,根本就不会转荐出来。
跟在韩冈身边几个月下来,这位以七品朝官的身份来做知县的右正言到底要做什么,两人都已经看得很明白。在白马县城外的几处流民营,只观其规模,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县之地该分管的事。足足能容纳数万人之多的营地,怎么看都只要要州府来治理。白马县只有两千多户口,若无背后的支援,绝不可能负担起比县中户口还要多上几倍的流民。
至少现在,魏平真和方兴都可以确定,韩冈来担任白马知县,绝非在外界大肆流传的缘故。只从韩冈身上,就可以发现王安石对于今年的灾情,早已有所准备。
韩冈听着身后幕僚们的窃窃私语,他不知道魏平真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想来多半是在说刚刚离开的王旁。
事情其实还是很简单的,主要还是因为有夫人在吹枕头风。韩冈其实是可以直接上书,但通过王旁去问王安石,其实也是一般。既然没有区别,能顺便解决一下家中的问题,自是公私两便的好事。
王旁跟浑家庞氏吵闹不休,在韩冈看来还是太清闲的缘故。就算没有多少才干,但王旁终究是读过书的士子,不可能没有做一番事业的志气。而现在他却是留在家中陪着父母,看着父兄、亲戚,以及来往的宾客,商讨着国家大事,当然心中有份发泄不出来的怨气。愤恨、自卑,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都不会缺少。如此一来,疑心病也随之而生。如果让他有些事可以做,就不至于会将精力都放在疑神疑鬼上。
就不知道王旁究竟要多长时间才能够回来,这边的灾情可不等人。
一路回到县中,经过看不出正在受到旱灾侵袭的市面,还有行走在街巷中人们脸上的笑容,韩冈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是他精心治理的结果。他现在只盼望到了一两个月之后,白马县百姓们的脸上还能有着如今的这份笑容。
第30章 众论何曾一(七)
熙宁七年的上元节也算是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比往年要平淡一些的上元灯会之后,东京城中,如今议论得最多的,还对那三十七名奸商的审判。
且不说构陷二字有多好写,就是只算实实在在的罪名,真的要追究起来,粮商们各个都是一屁股的烂帐。作为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蔡确奉旨领头审了近一个月。弄出来了一长串罪名,罪状多到要申请分开来另案处理的地步。
看到有份旁听的吕嘉问拿来的厚厚一叠供状,王雱看着惊奇:“想不到罪状这般多,蔡确是怎么拷问出来的?”
“三木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不过蔡确可不是这般糊涂的人。”吕惠卿当先接过供状,当先翻看了看起来。
“嗯,说得也是。”王雱点了点头,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家老子被蔡确捅的那一刀子,当得起‘稳准狠’三个字,“不知蔡确给粮商们定得什么罪?”
吕惠卿看着第一页:“占盗侵夺他人田产,三十七名粮商中人人都不缺。”
王雱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这算什么罪名?!在官侵夺公私田者,最高也就徒两年半!”
吕惠卿没理会,翻过一页,“校斗秤不平,人人皆有之。”
吕嘉问道:“一干粮商改动店中秤斗售粮,从中牟利。依律校秤斗不平得利赃重者,当以盗论。粮商们差不多都是贪了几十年的,赃款也是几千几万贯。”
王雱摇着头:“窃盗之罪,流刑也就到顶了。修桥铺路的善人少见,为富不仁者则举目皆是。若以斗、秤之物论罪,当真根究起来,东京城中大半商贩都能给捉入大狱。”
“可不止这一些。三十七人中,居丧生子十一人,父母在别籍异财四人,居丧为婚者一人。”吕惠卿停了一下,“这里还有诈乘驿马……”
“一辈子的罪全都给拷问出来了!”王雱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有没有不惜字纸,礼佛不敬?蔡确还真是本事,全是鸡零狗碎的罪名!”
这一串罪名看着多,其实也就是杖责而已。而判罚不到刺配一级,都是可以用钱来赎,的确正如王雱所言,就是鸡零狗碎。
“倒也不能这么说。”吕惠卿道:“有谋杀之罪者,二人。唆使部曲殴人至死者,三人。”
王雱的笑声嘎然而止。这一下罪名就重了,谋杀之罪基本上就是论死,唆使致死也是一般。
吕惠卿一页页翻着供状,平直的声调继续念道:“犯奸者六人,其中奸父妾者二人,奸兄妇者一人。”
奸父妾是重罪,违反伦理纲常。属于十恶不赦之罪中的内乱,通奸者绞,强奸更加一等,都只有死路一条。
“内乱者绞。至于私通兄妇……”王雱回忆着刑统中的律条,“是三千里流刑吧?”
“和奸两千里,强者加一等。”吕惠卿更正着,接着念道:“私有禁兵器者五人,其中三人藏弩过五张,一人甲胄二领。”
私藏兵器同样是重罪,有谋反的嫌疑。弓、箭、刀、盾、短矛,这些寻常的兵器民间可以持有,北方人家基本上都能找出一两张弓来。但长兵不可收藏,劲弩不可收藏,而甲胄更是严禁。依刑统,私藏甲三领或弩五张,就可判绞刑了。
“不过犯了这几项罪名中有重复的,依律当论死者五人而已。”吕嘉问在旁解释道。
王雱听着不住摇头:“正经的罪名不去根究,却在这些零碎之事上做文章……”
“也有正经罪名,把持行市啊!”吕惠卿虽是如此说,嘴角却是不由自主的向下撇着,“蔡持正定得好罪名吧!”
王雱立刻冷笑起来:“把持行市得利多者以盗窃论,但其罪是免刺……不会有流配!这个罪名还真是重!”
吕嘉问叹道:“谁让在刑统上,囤积居奇的罪名找不到呢……”
吕惠卿道:“张乖崖以一文钱杀库吏,‘一日一文,千日一千,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这判词没人说他错。律法不外人情,真要致其于死,即便律法上所无,也完全可以加以处置。更何况当初京中粮秣供应充足,而物价飞涨,那是因为有谣言传世。由此入手,一个死罪也能定下来。”
“没错!这一干奸商囤积居奇,致民惶恐。勾奸生利,动摇国本。加上妖言惑众这一条,挂上谋逆都可以的。”王雱狠狠的说着。
一般来说,朝廷对付豪商们囤积居奇的正常做法,都是利用经济手段,而不是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