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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只取出一根骨头磨碎了,然后让子孙的血滴上去,能融进去的就是真货,融不进去那就是假货!”
“胡扯,上次我家的狗抢骨头,被咬出的血照样染到骨头上去了。狗是猪孙子吗?”
“肯定还有法术在。要不然县尊为何要斋戒三日?不就是为了要施法吗?”
“损毁先人骨殖,也亏那两老夯货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为了两顷地,怎么都要答应下来。亲祖父如何?戳脊梁骨又如何?哪有田地实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传言的最后,一干老措大摇头叹气。对比着眼下的现实,只能遥想着千百年前那个重礼守孝的神话时代。
……………………
预定开审的日子终于到了。
比起前一次开审,有了三天时间的酝酿,关注此案的人数翻了好几番。可以说,全县男女老幼,连同经过白马的路人,都听说了这桩闹了三十年旧案。加上一番神神怪怪的传言,使得涌来要一看究竟的,成千上万。大半都是先去了清水沟,去抢一个好位置,小半则是在县衙前候着,准备跟韩冈一起出发。两边的人数粗粗一数,加起来,差不多白马县的百姓都到齐了。
但就在韩冈要领众前往审案地,此案的原告和被告却一齐拜在韩冈的脚边,“县尊,这个官司小人不打了。”
“县尊,学生要撤诉。”
韩冈脚步一停:“不打?这是为何?”
何允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如果要毁损先祖遗骸,这场官司小人只能不打了。”
“小人不孝,不能守先人庐田,致使为奸人所玷。”跪在地上的何阗痛心疾首。“一争三十年,也只是想争回来奉与香火血食。可要是毁伤遗蜕才能验证,小人今日也只能撤诉了。”
“开棺验尸?不知尔等从何听来?本官有说过什么吗?!”韩冈眼神一下凌厉起来。虽是年轻,可历经风雨而磨砺起来的气势,高居云端的地位,双眉只微微一皱,如刀似剑的眉眼凝起的威严,就压得两人张口结舌。
何允文从压迫感中勉强挣扎出来,战战兢兢的问着:“当真不会伤到家祖遗骸?”
韩冈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何允文的问题,提气高声,让声音传遍周围群众:“经过这三日,本官已知此案真相。今日到何双垣墓前审案,也只是让白马父老做个见证!是非黑白,转眼即知,你们究竟怕个什么?!”
说罢一甩袖袍,不再理会何阗与何允文两人,他俐落的翻身上马,马鞭遥遥一指城北,“去清水沟!”
第27章 片言断积案(中)
诸霖和他家三弟就守着清水沟边,他们的兄长诸立则是要跟着韩冈才能出来。
因为靠着裙带都有着一个官身,两人占得位置甚好,基本上就靠着何双垣的坟墓。只要韩冈真的过来审案,可以在最近的地方看到这位韩正言的好戏。
等待的过程中,兄弟两人时不时的还望着南面,他们知道这一案的原告和被告都有开棺就撤诉的想法,不知道韩冈会不会放弃掘坟开棺,带着原告和被告过来审案。
何双垣虽然死的早,但他积攒下来的身家很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有两顷一十五亩的祭田。坟头由于被大水冲毁过,后来不论何允文还是何阗就加以整修,现在周围四十尺的坟头,并不是一开始的模样。但三个儿子给他立的墓碑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一人多高,乃是真正的青石所凿,还请人写了墓志铭,刻在墓碑后,就是没有孙子的姓名。
而就在何双垣墓的东侧,一片面积广大的土地方平如印。这片两百余亩的田地,在垄沟上有着一块块界碑,与周围的田地区分开来。不过更为明显的区别是土地的颜色,深黑色。前一次,十年来一直留在何允文名下,但由于何阗的干扰,这片地并没有开垦,只有烧荒还是可以的。十年下来,厚厚的一层草木灰混了雨水化入地里。
日头此时已经升得老高,以何双垣墓为中心,径圆半里的地面上,聚集了百姓成千上万。所谓‘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也就是指得这个场面
县尉冉觉乃是文职出身,看见了这么多人,《战国策》中的成语一下就联想了起来。只觉得今天白马县的百姓可能都到齐了,比起三月三的大庙会人还要多。如果将他们捉将起来仔细分辨,县中所有逃避丁税的隐户大概都能给揪出来。
这么多人,若是出个意外,那就不得了的通天答案。冉觉提心吊胆,而韩冈也一样担心。昨天就让他带着县中的一半弓手出城,在何双垣墓周围划定地界,将白马县四里八乡的百姓们的位置事先给定下来。用白垩在地面上写了字,画了线,并用麻绳圈起。而今天则带了大半弓手来此,将来到此处围观的百姓,按着乡里保甲,安排到预定的地方,并维持着秩序。
也幸好白马县虽不是大县,但因为地位重要,他手下的弓手人数超过两百,勉强够用。而且更幸运的是,这两年保甲法在京畿一带的推行,让百姓开始有了纪律性,很容易就让他们按着乡中保甲站定。
“魏兄、方兄,你们看这样还行吗?”掏出汗巾抹了把汗,冉觉来到韩冈的两位幕僚身前,问着他们的看法。
站在两人身边的,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抢先一步:“冉县尉果然难得,近万乡民竟然安排得如此稳妥。”
县官不如现管,冉觉不敢接此人的腔,低头道:“文衙内夸赞了,在下只是听了韩知县的分派。”
与魏平真、方兴并肩而立的,居然是文彦博的六儿子文及甫。
文及甫受父命去京师,不成想刚度过白马津,就碰上了这一档子事。他对韩冈的才能算是认同,但好感却欠奉,王安石的女婿,当初还差点气倒自己的老子,没当成死敌就已经是他文文翰宽宏大量了。今日韩冈出来审案,总要看个热闹。文及甫故意暴露身份,站到众官员和韩冈幕僚的行列中,一个是想抢个好位置,另一个,则是审案过程中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就可以当场指摘出来,给韩冈一个难堪!
清道的锣声终于传了过来,只见着从南面一队人马从人群中留下的道路,直直行了过来。在成千上万人瞩目下,韩冈一行来到何双垣墓前。
高高骑在马上的年轻知县,腰背挺直,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姿态,给所有白马百姓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第一印象。
翻身下马,让衙役带着原告被告去墓前站定,而韩冈却带着游醇,过去先跟周围被请出来观审的乡绅士子打一圈招呼。等到了文及甫面前,稍作询问,听闻竟然是文彦博的儿子,也不禁小吃一惊。
文及甫拱手笑道:“及甫不请自来,正言不会觉得在下冒昧吧?”
韩冈回了一礼:“衙内得司空言传身教,韩冈素来敬服。能得衙内观案,韩冈正是求之不得。”
衙役和原告被告都在墓前站定了,而一干弓手,在人群中敲着锣鼓喊着肃静,也让这上万人安静了下来。
“正言,到底要怎么审?”审判就在眼前,游醇忍不住低声问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节夫,你认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韩冈温声反问,终于揭开了底牌。
游醇一扬脖子:“义之所在,当一往无前。”
“对,因此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以也有说法叫做‘千夫所指,不病而死’。”说完举步,向何双垣墓前走过去。
韩冈说出的话有些高深莫测,魏平真等三人看着周围人群,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而文及甫转念间却在想着:难道韩冈是要借着这里的上万百姓,来强压着何阗与何允文认同他的判决?这可当真是大胆,若是一个拾掇不下,可就是丢脸到了全县百姓面前了。
韩冈却不管身后人怎么想,也不理会并立在坟前的两名当事人,而是径自来到墓碑前。
捻起一炷香,点燃后奉在手中,对着墓碑朗声说道:“何双垣!你虽已身故五十年,可即投本案,便仍是本县治下子民。身后事一缠三十年,虽已居身土木之下,却仍不得安寝。汝之冤情,本县已知。天日昭昭,众目睽睽,今天就在青天白日之下,万众观睹之中,让本官还你的公道!”
一番话说完,周围众人都是脸色微变,而更远一点的百姓,也都是起了一阵喧哗。难道这位韩知县,当真能沟通鬼神不成?
韩冈全然不理会身后的骚动,直着腰,双手拢着香一拱手,算是行了一礼。让人将香火插在坟前。
转过身来,他一脸端正严肃,对着何允文和何阗道:“此案本官即要宣判,你二人也过来上炷香。等片刻之后,本县宣判,是子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