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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韩冈招了招手,当家的老头子变过来了。
“小老儿孙福,拜见两位官人。”
老头儿黑黑瘦瘦,在韩冈和种建中面前毕恭毕敬的。前面驿丞的态度,已经说明几人的身份。
“尔等可都是华州人氏?”种建中问着。
孙福恭声回道:“回官人的话,这里的八户人家都是从华州来的。”
“老丈先请坐下来说。”韩冈和气起来,便是没有半分架子。等老头儿诚惶诚恐的坐下后,很和气的问着,“地震山崩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怎么还会出来?”
见着韩冈没有摆出官威,孙福的胆子大了一点,叹起气来:“实在等不到官府的救济,不然谁还愿意离乡背井。”
“为何不去京兆府?”韩冈问着。
潼关道三百里,一路走到洛阳不知会累到其中多少人。而向西去长安,就只有两天的脚程。远近有别,为什么会选择一条远离家乡的路
孙福长叹了一口气:“官人如何不知,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没粮可放了。”
韩冈听了一惊,“这事你是从何得知?难道已经去了京兆府不成?”
“小老儿没去长安,也是上路时听人说的。”看着韩冈可能不信,孙福又急道,“华州都是在这么说,从乡里出来的,就没一家去长安。”
韩冈与种建中交换了一个眼色,的确,他们在长安并没有看到流民扎堆的情况。
又问了几句闲话,孙福就很识趣的告辞。
等他起身离开,韩冈便皱起眉头:“长安怎么会没粮了?今年关中又没有遭灾?”
“欺上瞒下的事可还少了?那个地方的粮囤不养了一群耗子?!”种建中愤世嫉俗的说了两句,却又沉吟起来,“但这是长安啊,怎么会先没粮……会不会是为了明年便民贷的本金,所以不肯开仓?”
“不至于的。郭太尉不会如此不智!”
虽然种家跟郭逵关系不睦,但种建中也承认,郭逵怎么都不可能糊涂到为了,而不出手援助华州灾民。
那么,长安无粮的消息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要知道长安的粮仓数量,是为关中之最。
照着司农寺制定的便民贷款的条例,常平仓再怎么向外放贷,最少都要保证三成上下的仓储。就像是后世的银行准备金,不会全部都砸出去。加之如果放贷数量不足,还有抑配——也就是强行让富户来借贷——这一手段,基本上只要不是碰到席卷一路的大灾,便民贷款可以说是旱涝保收,并且常平仓依然能保证一路民生不至于有大的危险。
秦凤路的确是与关中分家了没错,但韩冈一年多前,就在陕西宣抚司待过,至少知道一点长安这边的永兴军路转运司的情况。白渠灌区的歉收,虽然使永兴军路这两年军备不振,无力用兵,可也不会让灾民饿着肚子。
“从长安过来,没有看到流民。可见这消息的传播效率之高,让所有的华州流民都往东去,而不是往西行……无头流言能一下驱动了所有人,若说是无人在后兴风作浪,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若真的有人传递谣言,驱使流民前往关东,那他们胆子未免就太大了一点。
“现任的京兆尹不是郭逵吗,谁能在他面前玩花样?”种建中拿着韩冈方才的话来反问。
“所以想不通啊,山崩看似厉害,但华州的灾其实并算不重,只要用心一点,华州本州都能自行解决。”
今次的地震其实并不算很厉害,少华山阜头峰崩塌,也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之前的几十年,有过多次落石伤人毁屋的记录,能迁走的几乎都迁走了。
韩冈一路行来,可以看得出,道上流民的人数很少。如果是有心人在后使坏,按理说不可能影响到新党的地位,只不过,出了潼关道后,那一边,可就是洛阳河南府了。
韩冈沉吟着,种建中、种师中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想来想去还是无法确认,抬头自嘲得笑了笑。也许是平日里勾心斗角太久了,总是免不了要往人心险恶的方面去想。他对望过来的种建中道,“也许当真是长安的常平仓已经缺粮了。……”脸色又沉重起来,“不过那样的话,关中可就危险了。”
不同于用谣言煽动起来的流民,只需要及时派人在函谷关口安抚住就能解决,若是长安城的常平仓空了,来年开春后的便民贷成了笑话不说,关中都将陷入危机中。
作为关中核心之地的常平仓都空了,难以想象永兴军路转运司辖下的其他军州,那些地方仓囤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而且关中因为要提防着党项人的侵袭,对粮囤的检查一向最为严密。换作是京东、京西,或是江南诸路,那些没有军备压力的地方,也许会更糟糕。
韩冈现在不知道,哪一个猜测会是真相。可不管是哪一项是真的,对新党来说,都会有些麻烦。而且最麻烦的是两者皆为真。京兆府常平仓的确无粮,而别有用心的消息散布者也确实存在。
那样的情况,恐怕身为宰相的王安石都要好一番头疼了。
第十章 大河雪色渺(上)
长安常平仓的情况其实真的很糟。
程昉只是在出京前,去三司中的度支司,看了一下永兴军路转运司,在年终前送上来的账簿,就知道了他今次接手的任务不会那么简单。
白渠灌区去年因为广锐军叛乱,而差点变成了荒地。为了重新恢复这座关中粮仓,去年和今年,长安各仓中都有大批的粮秣被调往泾阳、高陵诸县,用以赈济灾民,以防户口流失。也就是今年六月,三县的夏粮虽然不比旧时年景,好歹比去年有了点起色,这才让天子和朝堂放下心来。
只是白渠各县今明两年还在免赋期中,朝廷没有田赋可以收取。这样一算,并加上明年的预期,总计三年的白渠灌区的直接损失,一出一入就有百万石之多。如果算上灾荒对周边经济的影响,按照这个时代的计算方法,单位以贯(钱)、石(粮)、匹(布)、两(银)来计点,朝廷的税赋损失,当在两百万以上。
加上因为横山开边而引发的亏空。这两年,永兴军路转运司用着四柱清账法的账簿上,元管、新收、已支、见在四项,‘元管’、‘见在’一年少过一年少,‘新收’连续两年在低位划过,而‘已支’一项上的数目,却是让人触目惊心。
而且更为让人头疼的,明年的亏空依然无法改变。以郭逵为首的关中亲民官们的考绩,那是一个比一个凄惨。郭逵倒也罢了,下等的考绩,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不会伤筋动骨。
但普通的京朝官,一个下上、下中的考评,磨勘就要延展一年或两年,也就是要想晋升,就必须再多等一两年时间。多少关中官员哭着喊着要调任,把始作俑者的赵瞻恨得要扎他草人的也不知凡几。纷纷上书政事堂,说这根本不管他们的事,完全视广锐军和赵瞻给闹的。
只是华州今次真正糟了灾,毁了屋宅和大部家当的灾民,也不过千多户。长安的情况再差,还不至于连华州的几千流民都养不活。
程昉就很纳闷,为什么他自过了古函谷关之后,便接二连三地在路上看到背井离乡的流民。
就在风雪不断要吹开他裹身斗篷的时候,程昉依然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虽然一名宦官,但程昉身上的任务并不是服侍天子或是宫廷中的哪一位。
这两年,赵顼越发的信赖宦官,不仅仅是让他们作为走马承受,出外探察各地民情。而是将军务、政务上的重要职司,也让宦官们去主持。军事上的王中正、李宪,政务上的程昉,都是现成的例子。
——其实也是新旧两党互相攻击的功劳。
赵顼虽然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却也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可旧党和新党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一个说是,一个说非。一个说左,另一个就偏要说右。这样的情况,让赵顼如何去确认是非曲直?他想要了解真相,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宫中的这群阉人了。
三天前,程昉奉旨出京。一路西行,白天都骑在马上,不停的在驿馆换马,一天便赶出近两百里。就算今早出发时,看着天色不对,也无意耽搁片刻
这两年,程昉一直都在堤上、滩上,风吹日晒的经历不比老农要少。雪下得大了,他也不回头,找那间刚刚过去的客栈,而是继续往前,冒着风雪一路走了十五六里,才在漫天的雪白中,找到了路边上的一处驿站。
在风雪天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跟着程昉出来的一队神卫军士卒满腹怨言,连两个依例被派来保护程昉的班直护卫,也是一肚子的抱怨。
进了驿站,这些吃够了苦头的赤佬们,便把一肚子个火气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