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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师雄的功劳没有任何争论的余地,在叛军气焰正盛时,给他们当头一棒,阵斩鼓动部众将吴逵救出大狱的贼酋解吉,保住了兵力虚弱的邠州城。从胆识,从才智,在官员中都是屈指可数,故而特旨转官。由选人转为京官,脱离了选海。
而韩冈,金银财帛一样不少,另外最为重要的一项,是跟游师雄一样,也是脱离了选海,被特旨转为京官。
接下来只要他们两人去京城走上一遭,依例面圣过后,就是正式的京官了。自此之后,便能走上升官的快车道。在为官刚满一年的情况下,便由选人转为京官,这在官场上绝对是个异数。
失落的众文官的眼神又嫉又妒,但他们却震惊的发现,韩冈并没有叩拜谢恩的意思。
李宪催促着:“韩冈……还不接旨谢恩!”
“玉昆,你……”游师雄也大惊失色。
围观的众人都不知道为何韩冈还不接旨。横亘在选人和京官之间的鸿沟,深阔如渊海,多少心比天高的臣僚,在一次次转官未果的情况下,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在选海中沉沦了下去。才二十岁就能成为京官,只有宰执家的嫡子受到荫补时,才有可能。纯凭功劳,韩冈可能是几十年来的头一份。
为什么要犹豫?还是说,他欢喜坏了,忘了谢恩?
韩冈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是谢绝,而不是接受:“罗兀之捷,在于精兵悍将,韩冈不过是随行而已,并无尺寸之功。说降叛军,乃是大军在外之故,并非韩冈之力。至于其余微薄之功,当不起如此封赏。诸多溢美之词,韩冈亦是愧甚。”
他再拜叩首:“下臣不敢受赏!”
第32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18)
韩冈拒绝接受封赏的消息,传到京中之后,当即引起了一番风波。他是跟赵颢争风吃醋过的名人,在京城和朝堂上的名气比他的官职要大得多。一听到他推辞了丰厚的封赏,旧党说他知廉耻,不敢无功受禄,而新党则说他是为人重义,不愿独自受赏。可隐隐的,也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
赵顼也纳闷,拿着李宪的回书,问着王安石:“王卿,韩冈这是在为人打抱不平吗?”
当日与韩冈的对话王安石还记得,但他也没想到,韩冈竟然能言出必行。
凡事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横山一役,消耗了关中多年的积蓄,虽然斩首超过此前十年的总和,但还是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功败垂成,光是把罪名推到一个叛臣的身上,就此轻轻揭过,实在说不过去。而且在功败垂成之后,宣抚司上下一人都未被治罪,说起来已经是足够宽大,再大加封赏,那究竟谁要为此事负责?
如此责难,王安石都辩不过文彦博。保住了领军众将,让韩绛事先洗脱罪责,已经做得太多了。他也得为日后考虑。留下了一个坏的先例,就会给后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任何一项制度都是这样一点一滴的败坏的。一个看起来说的过去的借口,就能让所有人脱罪,还要送上封赏,怎么想都会遗留后患。王安石当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稍作退让。
不过轮到韩冈身上,情况就不一样了。他的功劳,文彦博都不能睁着眼说没有,跟游师雄一样,都是例外中的例外。而韩冈躬身践行,更是少有的事。王安石在听到长安的回信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韩冈早前入京时,曾与臣言及罗兀难守,不愿去韩绛幕中。又曾道如果定要他去陕西宣抚司,败且不论,即便是胜了,封赏的诏书中也不要写上他的名字。臣当时只以为是,仍是强要他去了延州。后闻韩冈至韩绛帐下,在罗兀城中多有谋划。更是以为他已改弦更张,没想到还是如此强项。”
“竟有此事?”赵顼心头一震,很难得的大吃一惊。
想不到韩冈事前也这么不看好横山之事,甚至还说出了这样强硬的话。而王安石在韩冈说了这些话时,还逼着他去,更是硬到了极点。换作是他赵顼,肯定就此放过了。
‘真不愧是拗相公。’赵顼想着,‘外号当真不会起错!’
“此事千真万确。”曾布在后面为王安石作证,“当时臣等亦在旁听闻。韩冈的确是一心放在河湟之上,极力推辞前去横山。”
章惇冷淡的瞥了曾布一眼,立刻接口道:“不过韩冈并没有因私心坏国事,若非有他出力,罗兀、咸阳,皆要多生枝节。”
赵顼闻言,沉吟了一下,慢慢点头。章惇说得没错,换作是别人,不私下里捣乱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有几人能像韩冈一样,为自己并不看好的工作而卖力,甚至在其中立了大功的?
对于这样的臣子,赵顼觉得要多加褒奖才是。
而且此前韩冈有很多功劳都没有被录入,一个不论在河湟还是在横山,都出了死力的臣子,到现在还是一介选人,赵顼一直都觉得对他都有所亏欠。
“朝廷岂有有功不赏的道理!?”赵顼说着。
若是普通的臣子作出这等近于沽名钓誉的手段,他干脆就不会去理会。他们要求名,就给他们名好了。求仁得仁嘛,当真朝廷要求着给他们封赏不成?但韩冈不同,他功劳实在太大了,人品上赵顼也信得过。
正如章惇所言,虽然韩冈反对横山之策,却没有以私心坏国事。无论韩绛还是种谔,还有张玉、赵禼,都赞他忠勤敢勇,智术过人。近日刚刚献上来的霹雳车,也是他所发明——霹雳车这个名字,还是赵顼所起。
如此多的功劳,加上诸多重臣的推荐,还有他本人的才华,莫说京官,升做朝官都绰绰有余。在赵顼眼里,韩冈除了年轻,没有别的缺点。连心性都是极好的,重义守信,刚直不阿,不为爵禄所动,这在近来赵顼做见到的臣僚,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样的臣子如何不重用?要加以重赏!赵顼这么想着,打算再发一次诏书过去,“以发明霹雳砲的名义如何?”
但王安石却摇头,“以韩冈的脾性,臣恐怕就算强逼着也不会接受!”
变通就是妥协,韩冈要是接受,少不得会受到嘲讽,韩冈也不会这么软弱。而敢跟亲王争风,脾气不硬那就有鬼了。
“韩冈真的是不想要封赏?!”
“以臣看来,是千真万确!”
赵顼头疼起来:“那该如何处置?”
“韩冈既然要辞让封赏,如其所愿即可。是否有为宣抚司众官打抱不平的意思,则可以不去理会。”王安石提着自己的处理意见,“以韩冈之才,回到河湟,不愁无功可立。”
“这样不太好。”赵顼摇摇头。一件事归一件事,立了功如何能不赏?回河湟立功,到时自然会依功封赏。而眼下,在陕西宣抚司的功劳,也同样要赏赐,这才是朝廷待臣之道。
“可韩冈不会接受。”王安石还记得韩冈那对尖锐锋利的眉眼,沉甸甸的眼神,就跟自己一样,都是不为外物所动的强硬性格。
君臣二人都在犯难。
章惇站了出来,“臣闻韩冈之父韩千六,虽是一介老圃,但精于农事,在通远军屯田一事多有功绩,王韶、高遵裕皆有所言。”
赵顼想了想,这也算是个变通的办法。就是韩冈官位太卑,如果他已经是朝官了,直接封妻荫子、封赠父母,处理起来很方便。不像现在,必须绕着来,“那就给韩千六赠一官。”
“得官不可无功!”曾布劝着赵顼不要太急,“不若等六月开镰,若军屯田亩果真有所收获,赠官便可名正言顺。”
赵顼沉吟一阵,点了点头,可终究还是难以释然,这非是优待功臣之道。但韩冈强硬如此,他也不能逼着来。本来赵顼还想见一见韩冈,但现在正风尖浪口之上,他不想让韩冈成为众矢之的,还得先放一放,只能再等机会了
——河湟那里也该快上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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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一心一意要在河湟立下功勋,把送上门的封赏,都给推辞了。这也算是对宣抚司同僚们的一个交待,现在他们对韩冈也变得亲热了许多,而不是像过往,只有武将才跟韩冈关系好。
本来游师雄也是想跟着韩冈一起来推辞封赏的,但被韩冈劝住了。韩冈他是名正言顺的宣抚司中属吏,但游师雄立功的时候是邠州军事判官,后来是被燕达征辟,再后来,才是到了宣抚司中做事。但到了现在,也还没有一个正式的编制。既然如此,又何必凑这个热闹。选人转官不容易,游师雄跟自家的情况又不一样,推了不一定会再有机会。
游师雄最终接受了韩冈的劝告,两天后,就启程去了东京城。选人转官的数量,一年大约在一百多一点。一旦转官之后,就是有资格成为亲民官——最低的也是知县。人选的合格与否直接关系到地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