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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提议,种谔他低头考虑起来。他并不是不体恤帐下的士卒和民伕,他跟着他父亲种世衡用兵多年,也知道善待部属。不过,种谔善待士卒的目的是胜利,而不是反过来。如果善待士卒和胜利相冲突,他只会选择后者。
种谔他想了一阵,只接受一部分,道:“昨天玉昆你不是跟十七和十九说要做什么分段包干嘛?——先完成的享受就好一点,有肉吃,延误的就照原样来。我看这样就好,要是不论好歹,一律散赏,反倒让人失了上进之心。”
韩冈谢过了种谔选择了他的方案,诱导:“……另外,若有可能,最好能每日公布工程进度。让民伕心里存个希望。”
“有这个必要?!”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官员,好像凡事都采用保密主义,不谋于众人,认为愚民就该老老实实听指派,不必动用头脑,韩冈也不以为怪了。殊不知,了解自己的工作内容和进度,对人的工作热情有着极大的促进。
要把人当成人!
即便是善于用兵的种谔,也不知道唤起人们主观能动性的好处,现在只会采用粗暴的强迫手段。比起当年的老种太尉种世衡来,在操纵人心的手法上,着实差了不止一筹。
种世衡守清涧城,以相扑比赛,引得观众主动抗寺庙的大梁上山。以悬银为靶,去引诱帐下子弟去习练箭术。尤其是运用计策,让李元昊杀了起兵时倚之为臂助的野利旺荣和野利遇乞两兄弟,更是种世衡透彻人心的绝佳表现。
野利家是党项大族,从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开始,就已经是党项集团的中坚力量。当年李元昊继承父位后,起兵反叛,也得到了野利家鼎力相助,所以李元昊的第一任皇后,就姓野利。
但到了后来,野利家势力日增,李元昊渐渐感到他们尾大不掉。种世衡看到了这一点,就派人带着给野利兄弟的私信潜入西夏,让其故意被捉。这等粗浅的离间计,当然骗不了李元昊这等精明狡诈之辈,但李元昊选择了相信,因为可以以此为由将野利兄弟处决,铲除野利家的势力。
种世衡算计着人心,助李元昊消灭了心腹之患,自己也顺便得到了陷西贼大将致死的功劳。双方虽然不见面,却有着难以明言的默契。而血债累累的野利家的消失,对大宋军民也是个好消息。
说实话,种世衡这等看透人心的眼力,还有将之利用的手腕,就连韩冈都心惊。从种建中的只言片语中听说此事,更是叹息种世衡在官途上的坎坷,如此才智,如何入不得枢府——同时,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种家的大郎种诂,会进京告宰相庞籍的御状的原因。明明是其父种世衡的功劳,庞籍却不认账,硬说李元昊不至于上这种当。其实,若没有种世衡把刀子递到李元昊手中,想铲除势力庞大的野利家,没有借口的李元昊也不好下手。
种世衡的心计为一时之选,只可惜种谔只学到了皮毛。
韩冈不得不向其解释:“这是让他们知道还有多久就能脱离苦海。越做到后面,就会越拼命。否则,只会越来越疲沓。”
种谔想了一阵,决定还是先看看实效:“也罢,只要能快一点完工,都依玉昆你。”
第30章 肘腋萧墙暮色凉(九)
与种谔把将要施行一应事务敲定,韩冈便告辞离开。种建中留了下来,韩冈的建议,还要他来具体承办。而种朴则说是要送韩冈,趁机跑了出来。
离开主帐,韩冈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往城下的疗养院去。
就算在上元夜的深夜,罗兀城的工程也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群群民伕,有气无力的喊着号子,站在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墙墙体上,牵着木桩上的绳索,一下一下的夯着新堆上去的泥土,将城墙一点点的加高上去。用木板做成框子,里面留出的空间堆满黄土,再用桩子夯实,就是如今通用的板筑,其坚固程度并不输给砖石。
每一处墙头,都能看到夯筑民伕的身影。而不仅仅是城墙上,城中规划好各处建筑的地方,都有民伕伴随着咚咚的夯土声喊着号子。而城墙外围还有数千民伕,拼命挖掘着壕河,其中取出的泥土,正好用来可以修筑城墙和建筑。
按照此时的计算方法,一个民伕完整做完一天的工作,计为十个工。普通的寨堡,大约在二十万到四十万工,比如新渭源堡,是双堡夹河的结构,新筑北堡是四十万工,扩建的南堡是三十三万工。而罗兀城的工程量,则是一万民伕一个月的工数,也就是说,总计三百万工!
这个数字在北宋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工程了,工数几乎跟当年秦州州城的扩建差不多——秦州城可是周长近十里的州城——而且还是集中在一个月内完工。
一般情况下,修筑城池的工程都不会聚集这么多人力。一方面,管理上的压力实在太大,另一方面,粮草供应上的麻烦,也足以让管理后勤的官员疯掉。正常的千步军城的修造,标准工期都在百日以上,而当年秦州为了赶修甘谷城,秦凤路全境动员,也花了五十多天。但今次韩绛、种谔为了赶在西夏人反击之前完成,预留得时间就是一个月。所以才拼命的堆上人力——光是在隆冬季节从冻得如铁一般的地上取土,好用来夯筑城墙,就用去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力。
不过忙碌归忙碌,一见到韩冈,周围的士兵、民伕,便纷纷跪拜下来,有的还连连磕头,脸都贴在地面上。
这样的场景,韩冈倒是见多了,不以为意。在古渭,那些虔信浮屠的蕃人,做得更夸张的也有。但种朴倒是羡慕不已,以他的衙内身份,下面的士卒也的确要向他跪拜,但如此虔心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在罗兀城周边,总计三万余士卒民伕心目中,韩冈的名声极好。救死扶伤的医生,拯危助困的官人,任何时候都是能得到他人的尊敬。而在韩冈到来之前,其实也已经颇受期待——种谔为了安抚人心,把韩冈的事迹向民伕和士兵进行宣传,也是主因之一。
韩冈一边点头回礼,一边问着种朴:“抚宁堡那里情况如何?”
罗兀城是罗兀防线的核心,但与之同属一个防御体系的在建寨堡还有两处,抚宁堡就是其中之一。位于罗兀城的侧后方,守护着罗兀与绥德之间的交通线。现在种谔的副将折继世,就在那里主持营造工程。
韩冈前日往罗兀城来,就从抚宁堡工地的旁边过去,不过因为赶着到种谔这里报到,没有分心去看——从程序上,也必须是到了种谔这里报到之后,才有资格去巡视工地。
韩冈这两天和种建中都在罗兀城忙着,倒是负责逃卒和民伕的种朴去了抚宁堡一趟。
听到韩冈想问,种朴踌躇了一下,“……折继世去年得了风疾,天子都派了御医来看护。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也没哪里瘫了不能动弹,可现在就是时常头晕,经不起累,性子也躁了点。”
韩冈瞥了种朴一眼,从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抚宁堡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不过韩冈也不在乎,他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今次一战必败,作为一名管勾伤病的官员,对于这一等级的国战,并没有改变局势能力,而且也没有那个心思。他只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方才忘了跟大帅说了,明天我想去抚宁堡看一看。那里的工数只有罗兀的十分之一,如果民伕管理得好的话,应该比罗兀城更快完成。”
从预定的工期来算,不论罗兀还是抚宁,都不会超过三十天。
种朴听到韩冈要去抚宁,道,“玉昆你明天去抚宁,顺便把粮草给送去。上次运去的粮食,那里的该吃完了。”
“我知道了。”韩冈点点头,顺路而已,他回头望了望满是存粮的罗兀旧城,“也幸好罗兀城这里西贼囤积了足够的粮草。要不然改从绥德运粮来,任谁来也只能束手无策。”
种朴笑道:“西贼这是自作自受,本是为了开春南侵的储备,现在全都便宜了我们了。”
西夏人囤积在罗兀城的粮草,就是为了南侵。如果是秋后出征,可以轻易的就食与敌,但在开春时南侵,就必须自备口粮,以防劫掠不足。
而把粮草堆放在罗兀,山南的粮草理所当然的该存在山南,没必要运到山北的银州。从银州到罗兀,这十里的山道,骑马过来很方便,但运送辎重就麻烦了。把从横山蕃部勒索来的存粮,先翻山运到银州存放,等到出兵时,再翻山运回来,西贼也没那么多人力畜力。
当然,这也是西夏人本来就没想过离着绥德六十多里的罗兀城会被攻打,更没料到会被攻破。而当时守卫罗兀的西贼将领,只记得放烽火求援,却舍不得焚烧粮草。而当城池被攻破,再下令放火,刚刚点起火头,就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