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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安排他参加铨试。”中年人的要求很简单。
刘易吃惊的猛摇头,这怎可能做到:“铨试是为了定差遣,但他本已有了天子特旨,差遣早定下了。秦凤路经略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根本不需要再参加铨试啊……”
中年人身子略略前倾,只一动,在刘易眼里就如山岳倾颓,迎头压来,只觉得沉沉的有些难以喘息。就听中年人问道:“韩冈……他有没有出身?”
刘易老实的摇头回答:“没有!他只是个靠举荐得官的布衣而已。”
“无出身者注官候阙,难道不是必须要参加铨试吗?”中年人轻轻笑了几声,有着一点偷了空后的得意,“朝廷即有条贯在,依律而行便可。汝等尽忠职守,天子还能说不是不成?”
“……下官明白!”刘易略一思忖,便点头称是,对面的人说得的确没错。他笑道:“请侍制放心,下官自然会好生料理韩……对了!”刘易的眉头又一下皱起,“新官铨叙,陈判铨肯定会在场。下官从何下手?”
中年人脸上的微笑书写着自信,轻轻点着酒杯的手指,让一圈圈波纹在银边装饰的液面上回荡,好像就是在说着一切尽在掌握中,“你们的判流内铨事,那一天不会留在衙门里。在京百司,每天都要轮上两人上殿廷对,奏报司中大小事务。两天后,正好轮到陈襄和度支司的左仲通上殿。”
“原来如此!”刘易点着头,他这时才醒悟过来,眼前的这位侍制本就是管着殿廷轮对的次序的,“既然陈判铨不在,要安排起来就方便多了。侍制请放心,有下官,再加上程禹,包管让韩冈过不了铨试这一关。”
中年人轻轻点头,很细微的动作,就让刘易喜出望外。
刘易抬手为中年人斟酒,随口笑着问道:“只是下官在想,韩冈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选人,为何要与他为难。仅仅是铨试,又不是进士举,即便今次不过,官身照样还在,也不过是要等个一年半载再轮来考差遣。大费周章的,不知……是为了……”
刘易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之人突的变得冰寒的眼神让他感到畏缩。宛如被撬开了八片顶阳骨,一桶夹着冰块的河水当头浇下,浑身从骨子里都瑟瑟发寒。他立刻低头认错,“下官多嘴了!”
可透过这冷如高山玄穹的一眼,刘易已经看透了面前的宝文阁侍制的真实用心。剑锋所指,并不在韩冈,而是在王安石!
对,没错!正是王安石。韩冈虽是由王韶、吴衍和张守约三人共同推荐,但亲自请了天子的特旨,赐了差遣的,却是王安石。只要能在铨试上证明韩冈才学能力并不合格,就等于是在说天子无识人之明。而天子多半便会把这笔账算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若在过去,天子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但如今以王安石所面临的境地,刘易相信,他的倒台只要再压上几根稻草。韩冈也许只是一步闲棋,但闲棋多了,即便以参知政事的权柄,也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分量。
中年人这时站起身,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抬步出了门去。
刘易手忙脚乱的陪着站起,却识趣的并不将之送出门。就站在屏风边,看着中年人并不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人已经远远的走了,藏在心底的八个字才缓缓出口: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管他呢!”又发了一阵呆,刘易毫不在意冷笑一声,韩冈又不是他亲戚,王安石也不是他举主。何况让他这么做的,又是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的宝文阁侍制。听话受教,自然会有好处,如果不听话……刘易可不想去偏远小郡做官。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京官,竟然能把手插进高层的争斗中。即便只是轻轻的搭了一下,推了一把,保不住什么时候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但这种撬动朝局的感觉,却让他心醉神迷!
拿起酒壶,刘易给自己满满的倒上了一杯会仙春靡,又直接用手抓一条玉板鲊丢进嘴里。自他进了忘归莲华厅后,并没见到那一位动过筷子哪怕一下。现在他走了,一桌的上品宴席,便全便宜了自己。
尝着佳肴,品着名酒,刘易快活的哼着小曲。有酒今朝醉,无酒亦自眠。想那么多作甚,好好的犒赏一下自己才是真!
第42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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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局势依然还处在僵持中。
由于司马光草拟的一份诏书,气得王安石上章自辩,逼得赵顼亲下手诏认错——‘诏中二语,失之详阅,今览之甚愧’——但赵顼的手诏无用,王安石依然称病不朝,一份份奏章都是求着要出外。而赵顼,也不厌其烦地下诏慰留。很快三天过去了,王安石和赵顼之间辞章和诏书往来了多次,也的确跑细了传诏的御药院都知李舜举的双腿。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激王安石出山,还是因为王安石的执拗性子让天子有了逆反心理。赵顼最近还下诏要提拔司马光为枢密副使,一张清凉伞【注1】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抢着要,可司马光却拒绝了这个晋升执政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往王安石递的门贴自然不会有回音。而他往流内铨呈了家状,也被告知要等上几日——对此,韩冈并不惊讶,官僚机构若是行动迅速反而奇怪了。
身在富丽甲天下的煌煌巨城之中,韩冈不是没有想过抽空逛一下东京。只不过到了东京城后,他正事还没办成一件,无论是王安石还是流内铨,让他没有那个闲心思。何况天寒地冻,万物衰败,也不是逛街的好时候。
现在韩冈每天就只是在路过时大相国寺后门往里面张望一下,顺便在路上看看御街两边有名的千步御廊,或是望一下相当于后世的游乐场、有着各式杂技、曲艺的桑家瓦子。还有最引起他兴趣的,便是天下之重心,东京之中心——大宋皇宫。而韩冈每天都要去报到的流内铨就在宫城内。
这几天,韩冈都是上午去流内铨,午后到王安石府,在两个地方报个到,顺便听个消息,有时还会想想秦州的事。
临出来时,王韶已经准备上书朝中,用一万顷未垦荒地,来为自己的在古渭建军,并屯田渭河两岸的计划背书。
那一份奏章,最多只会比自己出行迟两天。传递专折的急脚递的速度,一日一夜至少四百里,却要比韩冈来东京要快上三倍以上。如果中间不耽搁,按时间算,朝堂的回复早在自己抵达东京前,就应该回到了秦州。说不定王韶的第二份奏章,此时也已经送进了通进银台司中。
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李师中自己都这么说过。韩冈放心的不再去想此事,需要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事情。
除了流内铨和王安石府,以及考虑秦州之事外,一天剩下的时间,韩冈都是去张戬和程颢的府邸拜访。当然不是闲谈,而是求学。由于探明了张戬和程颢的政治倾向,韩冈便很小心的不去打听如今朝堂政局方面的消息,只是对经义上的疑难问题详加询问。
而程颢和张戬,尤其是程颢,对韩冈的好学很是喜欢,不厌其烦地向他解说释疑——监察御史的工作并不繁忙,尤其是现在新法近乎停顿的时候。张戬和程颢都多了许多时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程颢在这方面,做得十足十。他热心的教导,让韩冈心中都不免有些愧疚。
韩冈对儒家经义的求学,从本心上可以算得上功利。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早已成型,根深蒂固,极难动摇。他对儒家经典的学习,只是想将后世的学术理论融合进来。连韩冈自己都没发觉,由于自负于千年时光的差距,即便在求学中,他也免不了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此时的儒家学者。
但韩冈通过与程颢的来往,发现他学术宗师的地位并不是靠后世吹捧得来。程颢对一些新观点的理解很快,也没有死板守旧的顽固。韩冈的一些新奇观点,尤其是从算学的角度去解释格物致知的道理,程颢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有意思,并细加追询。
当然,韩冈和程颢对于气在理先还是理在气先的问题,还是有着不同意见——这是门派之别。无论如何,韩冈都很难从唯物主义者转化为唯心主义。对于此,程颢都不禁摇头叹着韩冈在天地本源上的看法比张载还要偏激。
又是一天过去,韩冈从程颢家吃了晚饭回来。今天听了一天的春秋谷梁,被塞了一脑子的‘为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到现在还在晕着。刚进门,驿丞迎来上来,递上来一封信,“韩官人,傍晚的时候流内铨遣人送来这封信,并说通知官人你后日铨选,让你切记,不要忘了。”
“铨试?”韩冈谢过了驿丞,疑惑着打开信封,打开一看,果然是盖了